我的继兄不喜欢我。
从我娘带我进沈府的第一天,他当众嗤笑:「小菟丝花好生学着点攀高枝。日后给你哥哥攀上个王权富贵。」
可后来我真的要嫁给小世子,他却将我抵在床角:「妹妹要攀高枝,怎得漏了我这枝?」
听闻谢无极从军回来,我浑身的血一冷。
满脑子都是他之前嘲讽我的画面:「小菟丝花可得好生学着点攀高枝,日后给你哥哥攀上个王权富贵。」
我那时反唇相讥,见他被我说愣,只觉得爽快,如今想来,怕是得罪他不轻:
「妹妹我没本事,只好等哥哥成王权富贵,攀哥哥的高枝了。」
前厅设宴,我窝在屋里,却被灵芝推了出去:「小姐,你哥哥如今可是公卿了,你将他巴结好点儿,求个好婚事,也好慰沈姨娘在天之灵…」
我踌躇着挤在人堆里,远远看见表姐谢莲语气娇媚祝贺着。
「哦?你是哪个妹妹?」
抬眼,那双漆黑的眸子却对上了我,有些醉意,却更加凌厉。
盯得我心虚。
「表哥真讨厌,人家是莲儿啦。」
她说着就去攀谢无极的手臂,却被躲开:「我有些醉了,先回房休息,各位自便。」
若是早知道,他回的是我的房,我必不会锁门。
进了里屋,见谢无极一身玄衣,坐在书案前:「字还是没长进。」
冷峻的脸上多了些匪气,体格更黑更壮了些。
我赔着笑,他却起身向我走来,在怀里掏着什么。
谢无极杀人极狠,半月就干到了百夫长,凶煞之名传得人尽皆知。
「别过来!你要做什么!」我下意识想离他远远的。
他眸子沉下来:「阿知与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要我滚?」
他面色不虞,我不敢妄动。
屏息凝神,做好了呼叫的准备。
可他掏出来个破破烂烂的荷包,却又塞了回去。
晃眼一看,像我从前练手用的。
鸳鸯绣得如鸭子,起了毛边,像是被摩挲了很多遍。
心中的疑惑还没说,我就被吓得哆嗦。
他变得好高,突然欺身,将我整个笼在阴影里:「阿知果真没本事,费劲巴力攀上的高枝,就是城东赵家?」
他是今日才回京的,他如何知晓?!
谢无极说,带我去「捉奸」。
如今,坐在醉花楼最豪华的包间里,看着大厅正中吻着美人香唇的赵磊。
说不上有什么难过,我反而释然。
谢无极的手抚上了我的脸:「阿知可看清了?」
我不语,他便不罢休:「阿知当真是遇人不淑。」
我垂眸:「这或是我最好的前程了…」
京中人尽皆知,我娘带我攀了高枝。
她救了被贼寇所伤的谢父一命,从村妇一跃成了谢府姨娘。
京中人皆瞧不上我娘,可谢父却说,真心最要紧。
他见过我娘守着发烧的他,整夜整夜合不上眼;见过我娘走半天山路,去给他买药材;见过我娘满身泥巴,就为给他逮只野鸡补身子…
可,我娘到死也只是个姨娘。
为何不娶她做续弦?
谢父不说,我娘不问。
半月前,上巳日,表姐谢莲非拉着我去。
她卸了我所有首饰,就留了根廉价木簪。
正衬得她满头珠翠,富贵极了。
赵磊瞅准了,对她大肆夸赞,塞给她一个玉镯子,眼神却在我身上游走。
表姐被夸得娇羞一笑,又用眼睛剜了我一眼:「赵公子当真要求娶我?只要让这穷酸妹妹给你做妾…罢了,这也是她的福分。」
我们三人走到偏远的湖边,她便将我推给赵磊。
赵磊作势要亲,惹得我一阵恶寒。
此时身体莫名瘫软,我才知道,她出门前非要我喝的,不是桂花露,是药。
用着最后的力气,我踢了他的裆,拔出簪子戳伤了他,慌忙投进湖里。
就听见赵磊在后面骂:「小贱蹄子!老子等着你来求我!」
第二日,京中传出了谣言:我存心「勾引」赵家公子。
谢父不管,他嫌丢人。
赵磊不急着讨要我,他巴不得我的名声更臭些,与谢莲一块儿打包了。
见我定定盯着楼下,谢无极将我箍在怀中,与我咬耳朵:「阿知你说,我如今算是高枝了吗?」
谢无极拉着我对饮,我不敢不喝。
醉了,便全然不记得了。
再醒来,我在自己屋子里,眼睛又酸又涩。
我还未问她,我回来时衣衫规整吗,灵芝便急色匆匆跟我说:「听说昨日赵磊被打劫,废了一只手。小姐…」
谢父传我过去。
「赵家送了聘礼,要讨谢家姑娘做平妻。你可愿意?」
想起昨日所见,我下定决心,摇头。
谢父巴掌扬了起来:「你这样的名声,不嫁还妄想攀什么高枝!」
角落里传来一声轻笑:「他轻薄了太子看上的女人,这才成了残废。父亲当真是看不清局势。」
谢无极只穿了素白锦衣,长发用玉簪斜斜挽着,眉眼间少了戾气,像个温润公子。
「定是父亲弄错了,谢家姑娘,说的是谢莲,他们两情相悦呢。阿知妹妹,你说是不是?」
他挑眉看我。
我慌忙点头:「是。」
当晚,谢莲带着丫鬟冲进我房间,她们泼了我一桶水,扇了我十几个巴掌。
谢莲拿着刀笑得疯魔:「沈知意你这个贱人!毁了你这张脸,把你丢给乞丐如何?你这样的人,就是要配最贱的!」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剑划过地板的声音,刺耳尖锐,混着低低的笑,犹如鬼魅。
看清来人,跪了一地:「侯爷。」
「大半夜,吵什么…」
谢莲跪过去抱他的腿:「表…表哥,你救救我!这个贱人算计我!我不要…」
谢无极一个侧身,谢莲脸撞上了那把剑,渗出淡淡血痕。
他用剑挑起她的下巴:「表妹还得嫁人,暂且以发代首吧。」
半数头发滑落,谢莲抖成筛子。
她知道,下次就是脑袋了。
「表妹与赵公子郎才女貌,新婚快乐。」
谢无极抱我回了他的侯府。
路上,我浑身湿透,又挣他不开,只能把脸往他怀里埋了又埋。
他脱下披风裹住了我:「阿知,不丑的。」
谢无极给我擦了奇效药膏。
透过铜镜,我看见自己的猪头竟慢慢消下去。
他在我腰间挂上一把刻着「念知」二字的银色小弯刀:「以后遇见这种事,用它,也别委屈了自己。」
我私心觉得那些事和谢无极有关:「我那日喝醉,可有说什么…」
他灼灼地盯着我:「你当真想知道?先去泡个澡,当心风寒。」
送我到浴室里,谢无极仍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我恼怒去推他,出了门,被他反手扣住手腕,笑着嗔怪:「你总会在我面前刁。昨日哭得稀里哗啦,说我在时被我一人欺负,我走了被一群人欺负…」
「我全说了?什么下药…」
谢无极凤眼微眯:「你还说,你宁愿被我一人欺负,这话可还作数?」
「作!数!」
我咬牙切齿,谢无极不给我换洗衣物,非要得到一个答案。
水都泡冷了。
门外肆意的笑告诉我,我被他耍了:「阿知,浴桶后边那个木头箱子里…」
出了门,我惊奇地发现身上颜色纹样和谢无极的一样。
可他偏说,我穿的是下人的衣服:「阿知真自恋。你那不过是我多的布料,赏给顺眼丫鬟的。」
一瞬间,画面重叠,我看见谢莲扯着我的头发,把我攒三月钱赎回的娘的镯子往地上砸:「你也配戴这样好的!」
心里莫名酸楚,好像真的回到了幼时悲苦的日子,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你们都欺负我!你从小就不喜欢我,如今还羞辱我…」
谢无极无意惹我大放悲声,无措地用袖子给我擦泪:「我并非…」
我不愿和他待在一处,最后逼得谢无极把侯府让给了我:「阿知,我走,你好好休息…」
谢无极给我准备的屋子,竟和谢府的一模一样。
满衣柜的衣服,全是我的身形。
我有些后怕,感觉他有些不对劲儿…
蜷在床上,我想着,我定要出了谢府。
卖豆腐也好,做绣娘也好。
我要离他远远的。
「主子,已经睡着了。」
谢无极挥挥手,暗卫又隐在黑暗里。
他在我屋子里,翻看着,似是要把错过的年华都补回来。
他喃喃:「首饰还是我送你那几个,字也没长进,刺绣…还是丑…这些年,你过的是什么日子…」
谢无极抱着我的被子入睡,梦中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