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的人都重男轻女,只有我家不一样。
为了养我和姐姐,爸爸把刚出生的弟弟都送走了。
妈妈常说,我和姐姐是家里最珍贵的宝贝。
可在姐姐十八岁那晚,他们喊来了全村的男人,打开了姐姐的房门。
……
我出生的山沟沟封建闭塞,最讲究男尊女卑。
这儿的女人不仅不能上桌吃饭,就是在灶间吃剩饭都得蹲着吃。
所以女孩读书,我和我姐是破天荒头一例。
一出门上学,村里大娘们总会呲着一口大黄牙对着我和姐姐嫌弃的指指点点。
“老李家怎么想的,把儿子卖了让你们两个赔钱货读书!”
“打扮这么好看有什么用,整天抛头露面名声都臭了,以后也嫁不出去!”
……
每当这时,奶奶总会攥着笤帚,气势汹汹的往她们身上扑。
“再乱说话小心我撕烂你们的嘴!”
奶奶出了名的泼辣,再加上还是十里八乡最受敬重的巫医,大娘们只好慢慢把当面讥讽变成背地议论。
只是她们越说越难听,甚至传我家重女轻男,是想学隔壁镇卖女儿发迹的那户人家,养出大学生换高价彩礼。
奶奶知道后,一字一顿的同我和姐姐说,“你们是家里的宝贝,所以才让你们读书,长见识。”
我和姐姐当然知道他们的良苦用心,毕竟爸爸妈妈为了我们能更好的成长,借遍了全村,就为买台大电视给我和姐姐看,让我们更了解外面的世界。
电视上播各种昂贵物品的介绍,却没有同学们说的什么动画片,枯燥得让我一看就想打瞌睡。
但爸妈说,只有多了解这些,以后才不用再过苦日子。
所以我和姐姐每晚都要看电视看到凌晨才能睡觉。
可我始终想不通,知道这些和不过苦日子有什么关系。
直到那天,家里来了一群西装革履的人,他们提着电视里才有的贵东西,堆了我家一院子。
我和姐姐放学回到家,看着这一院子的奢侈品傻了眼。
看了这么多年电视,这些东西的价码我们早就烂熟于心。
“这得多少钱啊……”姐姐掰着手指头算。
还没算清楚,爸妈就笑着把她拉到一个坐着轮椅的老人面前,“这是我家大女儿,可聪明了,成绩也好,今天正好十八岁。”
“是吗?”老人边说话边咳,咳得仿佛那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身体随时都会散架,“该见识的都见识了?”
爸妈殷切点头,让姐姐背诵从古到今,从中到西的各种珍惜玩意儿的名称。
听姐姐背了一会儿,老人松垮的面皮上扯出一丝笑容,“就她吧。”
说完,那群西装革履的人簇拥着他离开。
没等他们的汽车开远,爸妈已经迫不及待的去拆礼盒了。
“羊羔跪乳,乌鸦反哺,好闺女,没想到你一成年就能孝敬爸妈了。”我妈语气欣慰又激动。
我和姐姐面面相觑,听她和爸爸絮叨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们给姐姐定了亲,对象是刚刚那个老人的孙子。
满院的礼品,都是给姐姐的聘礼。
如此丰厚,在我们这个给半扇猪就能嫁女儿的穷山沟里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爸妈都在笑,只有姐姐看着聘礼没吭声,眼泪一个劲在眼眶打转。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不想嫁。
姐姐和我不一样,她爱读书、成绩好,每晚都点灯熬油的苦读。
她跟我说过,她不想和村里那些十几岁就挺着大肚子的女孩儿一样,每日跟在孩子后头打转,她想考大学,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要是就这么嫁了人,她的愿望怕是这辈子都没法实现了。
我刚想开口帮她说话,就见她嗫嚅着唇点了头,“好,我嫁。”
我震惊的看着她。
我知道姐姐向来听话,但这可是关乎一辈子的大事啊,怎么能这么轻易答应下来。
“姐你说什么呢!”我急得冲到爸妈面前,“你们不能让姐姐嫁人,过两个月姐姐就高考了,怎么能让她在这种时候嫁人呢!”
“皎皎,不能这么大声说话。”姐姐哭着拉住我,“这样太不尊重爸妈了。”
我看着她软弱乖顺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又无可奈何。
她从小就是这样,爸妈说什么都答应,从不反抗,孝顺得过头。
“爸!这是姐姐的人生大事,你不能这么随便就答应啊!”我又气又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劝解,但直觉告诉我,这门从天而降的好婚事有些不对劲。
可爸妈像是听不见我说话似的,只自顾自的说笑。
姐姐边哭边拉住我,不让我再和爸妈争执,我只好拽着她去找奶奶。
“奶奶,姐姐不想嫁人,你最疼她了,快帮帮她啊。”我急切的看着在炕上做针线活的奶奶。
奶奶慈爱的笑了,温柔的摸摸我的脑袋,默默从身后拿出一条红裙子在姐姐身上比划了起来。
我看着她专注的动作,心里没来由的发慌,“奶奶……”
“缝了这么久,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奶奶笑呵呵的呢喃了一句,就再没回应我的哀求,只自顾自的去厨房拿了汤让我们喝。
那是我们每晚睡前都要喝的养生汤。
妈妈说,只有坚持喝这个汤,我和姐姐才会皮嫩肤白,漂亮健康。
姐姐和平时一样,接过碗一饮而尽,但我却固执的不肯接。
我不想喝,因为这个汤一喝完就会想睡觉,要是就这么睡了,姐姐的事该怎么办。
“我不……”
我拒绝的话还没说完,奶奶已经拿着碗走到我面前,直勾勾盯着我,“喝!”
她不由分说的把汤往我嘴里灌。
我被她狠戾的眼神吓住,呆愣着无意识的咽下了汤。
奶奶平日里对我们从来都是慈眉善目的,今天怎么跟变了个人一样。
一喝完汤,我的眼皮就睁不开了。
恍惚中,我看见奶奶又恢复了和蔼的笑模样。
难道刚才是我眼花看错了?
我带着疑惑进入梦乡。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
听见屋外熟悉的引擎声,我心里咯噔一下。
等我冲出去时,姐姐已经穿着昨晚那条绣着漂亮花纹的红裙子上了车。
“姐!”我声嘶力竭的喊着,“她不能嫁!”
可所有人都充耳不闻。
我追汽车追到力竭,瘫坐在村头哭。
难道爸妈真和村里人说的那样,养我们就是为了换彩礼吗?
可说句不好听的,我们这种山沟沟里的人家,又怎么值那么贵重的彩礼。
没等我想明白,就到了姐姐回门的时候。
可前两天还好好的姐姐,回门时,是被抬回来的。
姐姐原本浓密的头发都掉光了,丰腴的身体瘦成了皮包骨,苍白的皮肤上满是诡异的青紫色淤痕,还遍布着散发恶臭气息的溃烂。
她瞧见我,虚弱得张了张嘴,发出的却是沙哑干涩的怪声。
这哪里还是人的样子。
我又惊又难过,哭着扑到爸爸面前,“爸,你快带姐姐去医院啊。”
爸爸却跟没听见我说话似的,只面色平静的拽着姐姐的手往脏乱逼仄的柴房拖行。
眼看姐姐腿脚处脆弱的皮肤被粗粝的地面磨破,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我急了,死死拉住爸爸的衣袖,“爸!姐姐都病成这样了,你要做什么啊!”
“回屋去,小孩子家家的管大人做什么。”爸爸皱着眉,猛地甩开我。
我摔倒在地,忍着疼继续拽住他裤脚哀求,“爸,你伤到姐姐了,你快停下!”
爸爸没吭声,只给了奶奶一个眼神。
奶奶立刻上前拽起我,“丫头,你别闹,你爸这么做有他的道理。”
她半拖半拽的把我关回屋,又拿姐姐彩礼里那些五彩斑斓的首饰哄我。
我的眼泪却始终止不住。
爸爸冷漠得让我觉得无比陌生。
明明从前他对姐姐是最温柔慈爱的。
而我那漂亮得被评为镇花的姐姐,结婚以来的这几天又经历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天一黑,趁大人们都出门散步消食了,我就偷偷跑去看姐姐。
柴房里没有灯,我只能摸黑走到她床前。
阴冷的月光下,她静静的躺着,手上扎着的输液管不停输送着深色液体。
“姐。”我低低唤了她好一会儿。
她掉光了睫毛的眼皮终于缓缓掀开。
见是我,她眼神慌乱,颤抖着嘴唇像是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
我只能从口型看出,她让我“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