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了十二年的世子爷,让我放血,去救他风光迎娶的世子妃。
可我说过,我的药血,一生只能救一人,那个人,是他。
「她没有你的血,会死的!你怎么这么自私,人命关天还在哄骗我!」
如他所愿,我答应了。
我没告诉他,救第二个人的代价是,我会死。
我是天生药血。
我爹是游医天下的江湖神医,他告诉我,我的血,一生只能救一个人。
我选择了救萧俞。
当时他年仅八岁,深受霜毒折磨,甚至可能活不过那个冬天。
我把手腕割破,以血为引,喂他喝下解毒的药。
他痊愈转醒,稚气的脸上却透着坚定。
「宋十清,我会娶你当我的世子妃的!」
掷地有声的誓言在耳边倏地破灭消散。
我抬头,看向萧俞。
那个说要娶我当世子妃的萧俞,现在却要我放血,去救他的世子妃。
「就是因为你的存在,阿楚才会被气得突发急病!是你对不起她!」
「只是放点血救阿楚而已,又不会要了你的命,清清,你怎么变得这么自私?」
萧俞的语气,不解又厌恶。
和当初说要娶我的小小少年,截然不同。
「如果,真的会要了我的命呢?」
我苦笑,垂首看着手腕上那一道陈年的疤。
萧俞像是忽然语塞,沉默半晌。
「你命那么硬,哪那么容易死。」
是啊。
我哪那么容易死。
萧俞随军出征时,被奸细偷袭,我为他挡下。
那刀从后背插入,直逼心脏,救我的随行太医都说我活不了了,萧俞紧抱着我,泪水浸湿了半边衣裳。
但我最后却没死。
他说回京就娶我。
转头却接下圣上的赐婚,风光迎娶了别人。
我在冬至日,在挂满红喜的侯府叩门寻他。
小厮进去传话,再也没出来过。
上京城的冬夜真的很冷,很冷。
冷到大雪倾覆身体,我甚至觉得温暖。
哪怕是这样,我也没能冻死。
我哪那么容易死呢?
我莫名笑了。
「好。」
我轻声道。
萧俞上前按住我的肩,满脸激动:「当真?我马上叫人来取血!」
他叫了人来,沿着腕上那道疤重新划开。
散发药香的鲜血接走了一盅又一盅。
我紧闭双眼,感受气血的流逝。
就像是,在感受我生命的倒数。
「清清,你做的很好,等阿楚好起来了,我马上抬你当侧妃进门。」
萧俞在我额前印下一吻。
随后脚步匆匆,追着那端走的碗碗药血离开了。
这个侯府最不起眼的院落,再一次恢复寂寥。
只余下我的血,一滴一滴,掉落在地的声音。
我脱下外衣,缠紧伤口,想要止血。
可是好像没有用。
能止住我腕血的,只有被救之人的心头血,抑或是世上最最珍惜的秋霜草。
那年我救下了萧俞,是他母亲姜南侯夫人亲自取了萧俞的心头血,浸湿了布条,为我止血。
萧俞的心头血早已融入了我的血脉。
我的血液,再容不下别人的血了。
此后每次受伤,都只能以秋霜草为敷料来止血。
可我爹生前为我留下的秋霜草,在那次为萧俞挡刀时,已经所剩无几。
所以我救不了第二个人了。
救了她,我可能就会死。
失血而死。
缠紧在手上的布料很快被血浸透。
忍着剧痛,我从随身携带的香囊里,倒出了最后一点点秋霜草,敷在伤口上。
其实我清楚,秋霜草对我已经没用了。
那次挡刀后痊愈,太医将我叫到一旁。
太医的神情严肃极了,我有些惶然无措。
「宋小姐,秋霜草或许对你的止血已经无用了,日后务必注意身体。」
「什……」
「你说什么!」
我尚来不及反应。
萧俞急急闯进我们的对话。
他还穿着未卸的盔甲,身上尽是血污。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蹙眉,身上的气势极具压迫。
太医叹气道:「宋小姐日后若是再受伤,就没有草药能止得住她的血了。」
萧俞怔然。
半晌,他眼睛亮亮地望向我,似是泪光。
「清清,我以后,不会再让你流血了。」
萧俞说,不会让我流血了。
那今天来要我放血救人的,又是谁呢?
心口一阵阵绞痛。
眼前忽然模糊不清了。
滴落的声音啪嗒、啪嗒。
我不知道那是我的血,还是我的泪。
我做梦了。
梦见小时候。
我跟着爹爹到处行医。
我没什么学医的天赋,永远也记不住草药和病症,只能帮爹爹打打下手。
走着走着,就到了繁华的京城。
我见到了萧俞。
他才六七岁。
脸色苍白,病恹恹的。
但他是我见过最俊俏的小公子。
爹爹说,我们要留下来治好他。
我答应了。
可我和爹爹努力了很久。
小萧俞还是不见好转。
直到有一天。
爹爹说,萧家于他有恩,要是需要我的血,救萧俞,我愿不愿意。
我用力的点点头。
「清清,你选择了救他,日后除了受伤,切不可再为救人而流血了。」
我懵懵懂懂地答应了。
爹爹笑了,摸摸我的头,却有些无可奈何。
脸上凉凉的。
我摸了摸,是泪水,朦朦胧胧间,才发觉是梦醒了。
我还在姜南侯府这个不起眼的院落里。
守着破败风残的感情。
我也想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嫁给萧俞。
哪怕他已经领旨成亲,我做他的侧妃,我也心甘情愿。
可他却说,刚娶正妻就纳妾,对他官场风评不好。
他说,委屈我再忍忍。
所以把我安置在了这里。
这个最角落的院落。
明明有十二年的情谊,我却活得像个苟且偷生的外室。
连妾都做不成。
真失败啊。
我垂首。
看着手腕。
伤口没能因秋霜草而愈合,在很缓慢地渗出血液。
等血流尽,便是死期。
我撕扯了裙摆上的布条,堪堪缠绕了几圈,就当包扎。
尽管我知道这是无用之功。
我还是做了。
就像我知道萧俞似乎已经不爱我了。
我还在不可救药地飞蛾扑火。
「清清,多亏了有你……」
萧俞欢快的踏进我的房间,笑容却在看见我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我垂首摸了摸唇。
皲裂得刺手。
我现在肯定难看极了。
「清清,你怎么流这么多血?!」
萧俞冲到我面前,小心翼翼地托起我的手。
他看向我的眼里流动着什么?
是心疼吗?
「你一直流血,你怎么也不和我说?」
「……」
我仔细端详着萧俞。
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心虚,或是一丝对我的歉意,或是……一丝爱意。
可我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他好像是真真切切地在疑惑。
我没来由地笑了,牵扯着背后的伤疤都在痛。
「你忘了吗?我需要被救之人的心头血才能止住我的血。」
萧俞的神情一愣。
「怎么样,你愿意去取她的心头血为我止血吗?」
我的声音有些嘶哑。
萧俞强颜欢笑:「清清,你说什么呢,你不是还有秋霜草可以止血吗?」
「我知道你对阿楚有些不满,但是你也不能这么残忍吧!」
他的话像冰霜,一寸一寸地攀上我的四肢。
我从未像此刻感到如坠冰窟。
那个眼含着泪,许诺让我不再流血的萧俞已经死了。
「不就是心头血吗?」
一道虚弱却清丽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抬眼看去。
是萧俞如今放在心尖尖上的世子妃梁楚。
那我被他放在了哪里呢?
或许,是踩在了泥泞下吧。
萧俞急忙上前扶她:「阿楚,你不好好休息,来这干嘛?」
我敛眸。
心口处如针扎般细细密密的痛楚。
「清清,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不过是几滴心头血,你要,我便现在剖开取给你。」
梁楚被萧俞如珠如宝地扶着过来,她的手温热地覆在我掌上。
温热的?
不对。
我的血能根治的病,皆是寒症,哪怕已经痊愈,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经络活热。
除非……
她根本就未曾生病!
我骤然意识到这点,将手从梁楚手中猛的抽出来。
我对上梁楚的眼。
她热泪盈盈,状若无辜。
眼底分明是得逞的狡黠。
「清清,阿楚尚大病初愈就来感激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萧俞蹙眉,眼里不满。
我忽然感到无尽夏悲凉。
我的血,若是能真的再救一人。
一死倒也算值当。
可是没有。
我的血,被生生浪费了。
无人因我的血而得救。
我却会为着付出死的代价。
爹爹,我的命,是不是太轻贱了些?
我深吸一口气,拼命压下眼眶里打转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