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知自己时日无多的那天。
裴千秋说要纳妾。
妾室进门后,裴千秋纵容她占我院子,杀我婢女。
油尽灯枯之时,我用一把匕首报了仇。
裴千秋愤怒问责。
却只看到我了无生息的尸体。
林玉婕进门那日是被八抬大轿抬进来的。
她跟裴千秋一起拜了高堂。
裴千秋说府上凡是去观礼的人都有赏钱。
府中的人除了灶房,全都去了前厅。
场面比我这个正妻进门时不知道热闹了多少倍。
听着外院的喧闹声,我撑着笑对小翠说:“你也去前院看看吧,还能得几个赏银买首饰。”
小翠泪眼汪汪,一脸愤恨:“我哪都不去,那几个赏银我才不稀罕!我跟那些软骨头不一样,我只有小姐您这一个主子!”
我院里的丫头,只剩下一个小翠。
她是我当年刚来京城时从人伢子手中救下的姑娘。
这么多年过去,只有她一直陪在我身边。
我笑了笑,“傻丫头,谁会嫌钱多啊。”
小翠低下头抹泪,声音却很坚定:“我不管,我只站在小姐这边!”
恍惚间,我像是看到了多年前裴千秋对我说:“这一生只你一人,绝不纳妾。”
我缓过神,握住小翠的手,心中一片酸涩。
晚上闭门前,裴千秋突然出现在我院子里。
我冷眼看着面前有些不自在的裴千秋。
“婉婉,我……”
我讽刺地勾起唇角:“新婚之夜,裴大人不在新娘子那屋呆着,跑我这儿做什么?”
裴千秋神情黯了黯。
我也沉默。
一时间两人竟无话可说。
许久,他才开口:“婉婉,她只是一个妾室,始终越不过你的,更何况……”
裴千秋犹豫了一瞬,语气吞吞吐吐。
“更何况什么?”
我追问。
“……没什么。”
裴千秋上前想要拉我的手,我不动声色地避开。
他落了空,显得有些尴尬。
“婉婉,别闹了,我不会碰她的。”
我嗤笑一声。
娶都娶了,现在又说什么不会碰她。
裴千秋,你还真是越来越令人恶心。
“小翠,我有些累了,送大人出去吧。”
我不再理会他,径直进屋关上门。
透过窗子,我看见小翠毫不客气地请裴千秋走。
她只听我的话,全然不顾裴千秋的黑脸。
我疲惫地躺在床上,想起赵太医的话。
他说我身体亏空得厉害,已经时日无多。
我恐慌于即将到来的死亡,还不忘忧心该如何告诉裴千秋,才能让他不至于太伤心。
却在当晚,
踏月而来的裴千秋先告诉我,他要纳妾。
我紧紧攥住被子,突然很想念阿爹阿娘,还有……年少时候的裴千秋。
胡乱想着,我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一阵嘈杂声。
我头疼欲裂,叫了几声“小翠”没人应,不得不起身出去。
院子里站了几个人。
为首的是林玉婕。
她打扮得极为漂亮,一身正红色的袄裙。
看到我时面上谦卑,架子却端得十足。
身后两个婆子正将小翠牢牢按在地上。
“放开她!”
我冷脸呵斥。
两个婆子状若未闻。
林玉婕掩唇讥笑:
“姐姐何故如此生气,已日上三竿,我特地来拜见姐姐,这丫鬟却拒不通报,我想姐姐仁善不忍责罚,那只能妹妹来当这个恶人,替姐姐好好管教这些下人。”
“你不过就是个妾室,竟敢在主母的院子里这般耀武扬威,不知以林侯的修养,是怎么教出你这般不知廉耻毫无礼数的女儿!”
“你!”
林玉婕气急:“你不过只是个乡野出身的村姑!敢这般说我!”
“来人,把这个贱婢给我拉下去杖责五十!”
底下一个婆子应声就要动手。
我飞快拔出头上的簪子,按住林玉婕的肩膀,将簪子贴在了她脖子上。
“我看谁敢动她!”
我用了些力,林玉婕白皙的脖颈上立刻出现了一道血痕。
底下的两个婆子立马放下了小翠,紧张地围过来。
“我……我告诉你江婉,你要是敢动我,我姑姑是不会放过你的!”
林玉婕到底是狐假虎威,见我动真格就吓破了胆。
“林玉婕你记住,以后再敢招惹我,我就让你尝尝这簪子刺穿脖子的滋味。”
我贴着她耳朵小声威胁,顺势用簪子在她脖颈边摩挲了两下。
林玉婕抖个不停,我稍一用力,把人推了出去。
几个丫鬟赶紧馋住她。
“还不快滚!”
我皱皱眉,拿出帕子擦簪子上的血。
“又在闹什么?”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裴千秋进了院子。
林玉婕一见到他,立刻委屈地扑上去,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流。
“裴郎!你要为我做主啊!我来给姐姐请安,结果她这丫鬟偏不进去通报,我就想着姐姐最是仁善,定是不忍心教训丫鬟的,就想替她管教一下,却没想到……”
她停顿了一下,怆然若泣地看着裴千秋。
“却没想到姐姐出来后竟拿了把簪子要杀我,裴郎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她伸出手,紧紧抱住裴千秋的腰。
我冷眼看着,指甲深深陷在了肉里。
裴郎,
好一个裴郎!
“婉婉,她说的……”
“是真的。我劝你最好把她看好了,再敢来招惹我,说不定哪天你这美人就变成一具尸体了。”
我把玩着手中的簪子,轻蔑地开口。
“江婉!”
裴千秋额头青筋直跳。
“叫那么大声做什么?我又不是耳聋听不见。”
林玉婕几次被忽略再也站不住,她一脸受伤地看着裴千秋。
“裴郎你不信我吗?我怎么会拿自己的性命去骗你呢?裴郎若还是不信,我……”
话还没说完,她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裴千秋抱着她大步踏出了院子,神色紧张地差人去叫太医。
等人走光了。
我再也撑不住,整个人往后倒去。
小翠急忙扶住我,哭个不停:
“小姐你别吓我!我去找赵太医。”
我按住她的手,白着脸安慰她:“不必了,没有帖子,你如何进得去宫门,我歇一会就好。”
我靠着她,一步一步挪到床上。
“不行,我必须去跟大人说,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小翠说着就要往外走。
我拉住她,苦笑:“太医都没办法的事,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可是当年小姐病重,大夫也说没办法,最后大人还是找到了给小姐救命的药,说不定这次也……”
我敛下眼眸,眼神晦暗不明。
这个傻丫头……
裴千秋早已不是以前的裴千秋。
当年那药,是寒冬腊月里在景宁侯府外跪了一夜求来的。
先不说他现在是否还愿意为我做这种有损颜面的事。
就是他乐意去做,我也早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哪里还有药能续我的命。
“小翠,我能求你件事吗?”
“小姐有事尽管开口,对我用不上求字,自从那年小姐救下我之后,我的命就是小姐的了。”
我对她勉强笑了笑,接着说:
“我死后,麻烦你将我的尸骨带回凡乡,跟我爹娘哥哥葬在一起。”
“小姐……”
小翠难过地趴在床头呜咽。
我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道:
“我就这一个心愿了,我只相信你……”
小翠倔强地红着眼眶不肯开口。
她明白我的意思。
凡乡很远,靠马车也要走好几个月。
我只盼着这几个月一过,这傻姑娘能够想得通,不要做傻事。
我虽是裴千秋的正妻,住得却是府里最偏僻的院子。
这宅子是裴千秋亲自设计修缮。
那时他刚中状元不到一年,在外面立了功。
圣上赏识他,赐了这处宅子。
我们刚住进来的时候。
裴千秋兴奋地告诉我,我们两个的院子叫馨苑,是他亲手设计的。
院子里还有一棵红梅。
他说知我嫌冬日烦闷,特意找人移过来的。
出了院门,走几步就是花园。
我饭后可以去散心。
……
那时的他,满心满眼都是我。
字字句句都是为我考虑。
可惜没住几天我又发起高烧。
太医说需要静养。
我从馨苑搬到了如今这个院子。
裴千秋也跟着挪了过来。
那时他说,我在哪,他就在哪。
只是后来踏足的次数越来越少。
我们逐渐疏离是从新皇即位开始的。
他因为从龙有功,身份水涨船高。
一时间,成了整个朝堂上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之前不想认他的景宁侯府也巴巴地找上门来认亲。
裴千秋不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