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将军遗女,齐景是前朝皇子。
大齐国破,叛军入宫,阿爹用自己的命换了齐景一条命,十几年来我们从青梅竹马到两情相悦,他许我复辟称帝一世双人,谁料到齐景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屠我周家百口人。
他说:“这是你们周家欠我的。”
周家欠的,十年前就还清了。
可齐家欠天下的呢?
我爹是大齐的威武大将军,驻守北境十余载,一朝得我,阿爹卸甲归朝,为了能守着我和阿娘,成了每日上朝,下朝,带兵操练的驻京将军。
阿爹虽是武将,但却无肃杀之气,闲时总把我扛在肩上,带着我和阿娘喝茶,听曲,逛灯会。世人笑说阿爹不像杀伐果断的大将军,这般顾家倒像个读书郎。
那时我还是一个只知玩乐的五岁小童,跟随爹娘进宫参宴,对着高座之上的皇帝也毫无惧意,对着大殿众人说道,“日后我要和阿爹一样,做女将军,保家卫国,杀遍敌人!”
高座上的皇帝大笑,赞叹道:“不愧是周将军之女,赏!”
我得了一匹小白马,还有一杆梨花枪。得了封赏,我学着阿爹的样子在御花园舞枪,可一个没注意掀翻了一个小男童。我将枪尖抵住他的脖颈,负手而立,学着阿爹的样子发问。
“你是谁家儿郎,在此偷看本小姐舞枪,是不是敌国细作偷学周家枪来了!”
阿爹突然出现,飞石打中我的肩呷,梨花枪落地,但还是划破了少年郎的脖子,一条红线蜿蜒,隐匿到锁骨处,看得我痴痴,都忘了拾枪。
真俊啊!
我堪堪收起枪,冲阿爹大喊:“爹,我要他娶我。”
阿爹俯身行礼,恭敬地喊了一句:“五皇子。小女年幼,不知礼数,得罪了。”
这时我才得知,他是不受宠的五皇子,连参加宫中家宴都没有资格。
五皇子突然跪地,对着阿爹磕头,央求阿爹收下他为徒。我趴在阿爹背上,听见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应下了。
我不懂那声叹息何意,只记得宫宴结束,我趴在阿爹背上昏睡,手里还紧攥着梨花枪,迷糊之中听见他说:“潇潇,敌人也是百姓,打仗有时无关对错,只关立场。”
我记不清什么时候我就见不到阿爹了,府中人心惶惶,阿娘开了库房,放了粮仓,日日城中施粥。
再后来,家里和阿爹彻底断了联系,阿娘纷发了家里的余银,遣散了家里的丫鬟杂役,唯独我的丫鬟云儿不肯离开。
她哭得梨花带雨,额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血迹顺着眉骨流下和眼泪混成一团。
她说:“我是夫人捡来的,这条命就是夫人给的,不论生死都要守着小姐,和将军府进退与共。”
阿娘没说话,只是亲自把云儿扶了起来,从那以后,偌大的将军府只剩下了我们三人。
我最后一次见阿爹,是在金銮殿上。
宫里内侍敲门,阿娘带着我跪地接旨,他说:“城中局势不稳,感念周大将军守城有功,不忍家眷受惊,皇上特意接你们回宫安置。”
皇宫内不复往日的热闹繁华,只剩肃杀之气,汉白玉的石阶上遍地尸首,金碧辉煌的大殿内血污成河,阿娘紧紧地捂住我的眼睛,从那指缝中我只能看到一片猩红,作呕的味道充斥我的鼻腔,我不由地抓紧了阿娘的衣角。
坐在高位上的男人脸上还带着血迹,盔甲之外披着黄袍,不伦不类地坐在中间,一脸玩味地审视着一切。
“阿爹。”我看见殿内阿爹忍不住地叫道。
听见我的声音,阿爹身形一顿,只见他挺直的脊梁慢慢地弯折,双膝跪地,声音悲戚。
“我周万仇是大齐罪人,身为将军无能力保国,愿以身谢罪,只求项上人头可换齐景活命。”
话音落下,阿爹拔出腰间佩剑,霎时间剑刃划向脖颈,热血喷洒而出,糊了我一脸,我喉咙发紧,似要有什么呕出来,腥甜之气从喉咙蔓延到口腔,我紧紧地捂住口鼻,不敢发出一点动静,生怕惊扰了倒在血泊之中的爹爹。
高台上的男人面容一怔,不顾台下将领反对之声,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那一年我五岁,亲眼看着阿爹为保全前朝皇子的命,自刎于宫殿。
那一年齐景七岁,小小的身躯被人压在地上,看着曾经教自己武义的老师为保他,当着自己妻女的面自尽。
新帝登基后信守承诺,留下了周家其余百口人的命,准许阿娘带着我和齐景离开,只是收回了将军府,将我们三人赶到了京郊,暗中有兵卒看管,不准我们离开一步,算是软禁在了这小小的村子里。
一夜之间,我从千金万贵的将军小姐成了乡野丫头,齐景从万众瞩目的皇子成了前朝遗孤,日子虽窘迫,倒也颇有田园之乐。
白日我跟着阿娘上山挖药材,齐景跟着村中木匠当学徒,入夜,阿娘对着烛火做针线活,我跟着齐景一起读书。赶上村中集市,阿娘卖掉绣品总要给我们一些零用钱,在集市上让我们换些吃食玩具讨个稀罕。
只是阿娘有些惶恐,恨自己没本事,怠慢了皇子。
齐景不在乎,和我一起盘腿理着阿娘的丝线开口:“我早就不是皇子了,若不是周将军舍命护我,怕我早就死在宫中了。如今的齐景喊您一声婶娘,那咱们就是一家人,况且这山村田园倒比那皇宫自在不少。”
我插嘴道:“可谓是绿桑高下映平川,赛罢田神笑语喧。”
阿娘坐在一边笑我人小鬼大。
日子过得很快,待我及笄那日齐景送了我一个白杨木簪,上面的桃花雕得栩栩如生,他拘谨地站在桃花树下,微风吹过,花瓣扑簌簌地落了他一身。
倏得,脑子里闪过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
蓦然我也羞红了脸,低着头不敢再看他。
十余年的朝夕相处,我们早就知晓了彼此的心意,可平时相处都是小心克制,从不敢逾矩,如今这样大胆表达还是头一次。
齐景率先打破了沉默,从我头顶摘下一朵桃花,手指触碰到我的发髻,连带着我的脖颈都微微发痒。
“羞脸粉生红,春日桃花和潇潇比都自惭形秽了,如此倒不如以后唤你灼灼。”齐景打趣。
我含羞带愤,背过身去不再理会背后的齐景。
他倒不恼,顺势将那白杨簪子插入我的发髻,由衷叹了一句真美。
齐景开口:“如今我已不是皇子,不过是前朝余孽,灼灼可愿跟我?”
我面皮滚烫,声若蚊蝇般应了一声。
齐景兴奋极了,语无伦次地许诺我,日后定要拿支金簪子来换我头上的木头簪子。
我笑他痴儿,可心里知道,如今年岁不好,南方大水,北方干旱,百姓讨生活不易,家中钱财只够日常温饱。这支簪子,已经是他生计之下忙里偷闲赶制的了。
入夏后天灾骤起,流民都向京郊涌来,皇城有重兵把守,流民只得滞留在京郊,草根,树皮,城隍庙里的观音土,这些污秽之物都成了难民的果腹之食。
更可怖的是,村口已经支起了大锅,锅内沸水翻滚,趁手的东西都被扔进了锅里。我亲眼看着一只手掌大小的老鼠被扔进了锅里,滚了一圈就被捞出,皮都未拔,直接被塞到了嘴里,血沫子顺着口水流了一下巴。
我看着干呕,心中更是惶恐。
家中好几日都未开火,半夜阿娘才拿出几块干饼子分给我和齐景,每每问到阿娘,她总说自己已经吃过了,我们知晓她在撒谎,齐景发了好大的脾气,第一次拿出皇子身份压制,阿娘才含泪接过饼子塞入口中,掉下的饼渣也不舍浪费,手指蘸着全舔舐干净。
家中已经断粮,阿娘似是下了什么决心,朝着入城方向走去,还未靠近,就被两个官兵拦下,手里的银枪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闪得我眼睛炙热,我又想起来幼时的那杆梨花枪。
阿娘膝下一软,跪在地上:“两位官爷行行好吧,我只想进京换点陈米……”
不等阿娘把话说完,两个官兵就已经不耐烦地开始赶人,把阿娘呵退几丈远后又依靠着说闲话。
“皇帝取了凤仙姑娘为妃,要摆长宴三天庆祝凤仙姑娘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