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捞上来的鱼肚里有一个布条。
便自渔村传开了天降预兆,祁要亡国的谣言。
当今圣上焦头烂额,贵妃便巧笑献上计谋,「既然不知道谁是始作俑者,那便都去鱼肚里瞧瞧吧。」
河中尸体沉浮,以致无人再敢食河中鱼肉。
后来,我从渔家女变为宫中婢。
「咣——」
白色的瓷碗瞬间被打翻在地,药液里透着诡异的红色。
「什么东西,一股子腥味。」
贵妃掩着口鼻,难压怒火。
本就在病中,这泛腥恶心的药液刺激得她直犯恶心。
「奴婢……奴婢不知道。」
刚刚正在喂药的婢女此时颤颤巍巍地低着头,眼中恐惧至极。
她们只是奉太医之命煎煮药物,对于这奇怪的味道属实不清楚。
这药确实不该有腥味。
只是因为里面掺了我的血。
一室噤若寒蝉,我放下手中端着的铜盆站了起来,在贵妃和一众奴婢的注视下跪到了中间。
我以身伏地,手腕上缠着的绷带暴露在视线中,哆哆嗦嗦道:「是奴婢所为,娘娘一直病了多日不见好,所以……所以奴婢就用了自己的血入药,希望娘娘能快点好起来。」
「呕——」
听罢,贵妃狼狈地趴在床边,不停地干呕,身旁的宫女不停地递上水杯以供她漱口。
贵妃本就气虚的脸色此时更加惨白。
接着以供贵妃吐漱口水的铜盆被她一手打翻,温热的水珠溅在我的脸上。
「你是个什么东西,本宫怎会喝你这么低贱的血!」
还没等她发落我的命运,我就抖如筛糠,不停地磕头认错。
「是奴婢的错,是婢擅自做主,污了娘娘的口,婢罪该万死,求娘娘责罚。」
我不停地磕地,额头砸得满是血,似是已然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片刻,娇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去门外跪着吧。」
我本就磕出血的头再次重重砸向地。
「谢娘娘赏——」
寒冬腊月,地上早就积了厚厚的雪。
没了屋里金丝炭的烘烤,外头简直能把人冻成冰雕。
白日里,所有奴婢对我视而不见,匆匆走过。
直到晚上得空,才想起屋外还跪个我。
她们嬉笑着,凌厉的掌风呼啸而来。
「你个贱人,还想巴结贵妃,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下贱的东西,呸。」
越是卑贱的人越是以欺辱人为乐趣,就像是看砧板上的鱼垂死挣扎。
而我不是,我不会有什么反抗。
16年前,一个渔民从河里捡到了被抛弃的我。
他说他不想让我像他一样在河上讨生活。
于是拿出了大半辈子的积蓄供我一个女娃去秀才家里学点字。
我念着我爹从鱼肚里剖出来的布条,「天降预兆,祁要亡国」,我看着他神色大惊,匆匆跑去报官,却还没见到县令老爷就被打了回来。
神谕现世,谣言四起。
听闻是当今贵妃为焦头烂额的皇帝献上计策,她说:「既然不知道谁是始作俑者,那便都去鱼肚里瞧瞧吧。」
年仅四岁的我被阿爹匆匆藏进地窖,十日后等我再爬上去时,整个渔村都成了灰烬。
河里浮尸遍布,岸上竟是些撑死的鱼。
我耐着腥臭,抓起那鱼就往嘴里塞。
我终究成了宰鱼人。
贵妃向来是无法无天,随心所欲的。
她虽是西域送来的舞姬,但因着好皮囊媚得圣上事事以她为先,就连位居中宫的皇后都不管不顾。
「陛下,等春狩时就带芷嫣一人去吧~别带那个女人了,她简直无趣死了,到时候陛下又该玩得不尽兴了。」
江芷嫣撅着小嘴,满是娇嗔,轻吐出的话好似一根羽毛轻轻扫过心尖,让人心痒难耐。
祁衡捉住在他胸前画圈的手,垂头亲了亲,眼底涌上些情欲。
「嫣嫣所言极是,但不带皇后确是不合礼制。」
「礼制、礼制,陛下心里都是礼制,哪还有嫣嫣的位置。」
江芷嫣轻捶着祁横的胸口,眼角沁出些泪,样子十足的委屈。
「胡说,谁说朕心里没有嫣嫣。」
「朕便叫你瞧瞧。」
祁横大笑着,抱着娇软无骨的贵妃缓步走向床榻。
我识趣地退出,关上了一室春色。
大雪纷飞,我一直守在门外等候传唤。
「吱呀」一声,朱门推开。
明黄色的身影匆匆而过。
因忙着年宴,皇上有一阵子没来淑华殿了,贵妃颇为抱怨,便整日里拿殿里的奴婢玩乐取笑。
因着我拿自己的血入药成了第二个能入贵妃眼的奴婢,给贵妃的贴身宫女玉溪产生了浓浓的危机感。
每每贵妃要拿宫女玩弄取乐时她便都推着我往前去。
贵妃拿着那又细又长的针扎进我的皮肉,她娇笑着品尝我脸上的痛苦。
虽疼得维持不了表情,但我还是拼命在脸上挤出笑容,讨笑道:「谢娘娘赏赐。」
许是我的奴颜媚骨让她立觉无趣,兴致缺缺地放下手中的银针,对着我嗤笑:「你可真是把贱骨头。」
我挣开押着我的手,忍住银针在体内游走的剧痛,抛却我的尊严,还是跪下,「是娘娘对奴婢心善,这份殊荣不是谁都可以有的。」
她蔻丹色的指甲掐着我的下巴,看向我的眼中充满趣味,「秋渔啊,秋渔,本宫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于是推我出去的玉溪被按了起来,她哭得惨烈,惹得贵妃不快。
贵妃揉揉耳朵,向旁边站着的太监下达命令,「拖出去拔了舌头吧。」
这般,贵妃的身边便只剩下了我。
日子如流水,转眼到了除夕。
宫宴上,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高位上坐着大祁最尊贵的三个人。
贵妃只是贵妃,永远都做不上皇帝身边最正统的位置。
酒过三巡,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用铁链子拴着一头狮子迈入场中。
凶狠的狮子在他的手底下温顺无比,但还是引起在座的妃嫔们的惊呼。
太后也颇有些心惊,出声道:「皇帝,万一伤了人就不好了。」
太后是皇上的养母,两人关系素来不和。
如今在年宴上,太后又公然下他面子,祁横那张脸瞬间就沉了下来。
太后和皇帝对峙,没人敢插话。
唯有在旁的皇后出声打着圆场:「姑母,且放心吧,这老虎看着威风,倒还是没陛下厉害,有陛下在绝对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猛虎便开始在驯兽师的手下跳跃,翻转,无不乖顺。
突然,老虎猛地朝着某个方向扑来,身后的驯兽师拉也拉不住。
贵妃手中的酒杯瞬间惊掉,眼泪飙了出来,「阿衡救我,救我!」
刚刚还气定神闲的皇帝顿时坐不住了。
眼见猛虎的尖牙就要刺破贵妃娇嫩的皮肤,我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把自己的胳膊塞进虎口。
终于赶来的皇帝在后面安抚着惊恐失色的贵妃,我能感受到猛虎的尖牙已经洞穿了我的手臂。
我紧咬着牙,抄起案几上切肉的短刀猛地扎入虎颈。
滚烫的血液瞬间喷洒在脸上。
我忍着疼痛跪下:
「求陛下严惩凶手,还贵妃公道!」
这一通意外,惹得祁横大发雷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那老虎和驯兽师皆被活生生剥了皮,宴会在场的所有宫女奴才拉去杖毙,地上的血水一直清理到半夜才不见颜色。
皇上把贵妃哄睡,此时正穿着明黄的里衣坐在榻边。
他的神情叫人捉摸不透,凌厉的目光好似利刃,层层切割着我。
「凶手是谁,说之前可要想清楚。」
我垂下头来躲避那威严的视线,颤抖地跪在榻前。
「奴婢没有证据,但贵妃宴会所穿衣裳乃皇后娘娘赏赐。」
我猛地叩地,浑身抖如筛糠,「奴婢妄加揣测皇后娘娘,愿以死谢罪,只求陛下护娘娘安全。」
一室寂静,唯有叩头的声响格外清脆。
……
「你叫什么名字?」
我咽咽嘴里的唾沫,压着脸上的扭曲,惶恐回道:「奴婢秋渔。」
他不甚在意,只是道:「忠心护主,勇气可嘉。」
「且去自领二十大板吧。」
「奴婢秋渔,谢陛下——」
皇帝走后,榻上的贵妃悠悠醒来。
她掀开床幔,冷笑一声,拿脚背勾起我的下巴,左右打量一番。
「你这张脸也确实美,不枉我煞费苦心地重用你。」
年宴之乱,只是一场戏,一场对付皇后的戏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