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驸马的糟糠妻,供他苦读五年。
供他中了探花,供他攀上了当朝公主的高枝儿。
然后他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要一杯毒酒送我这个糟糠妻上西天。
岂料三杯毒酒下肚,我不仅没上西天,
还顺手拧断他的头,让他上了西天。
裴行庸哄着我将一杯毒酒喝下去。
我肚子有点痛,倚着墙角皱眉看他,跟他说,「裴郎,我不舒服。」
裴行庸似乎知道毒酒开始发作了,便一时间肆无忌惮起来。
他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裳,「素娘,你不要怪我,你不懂,十年寒窗真的太苦了。」
我心里嘀咕,你暖烘烘地坐着读个破书就说辛苦,那我寒冬腊月熬夜绣帕子换钱岂不是要苦死了?
裴行庸继续说,「十年寒窗太苦也太长了,我实在不能再用二三十年在官场摸爬滚打,从一个八品小吏做起了。」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素娘,你成全我吧。」
面前人是一身锦绣衣裳的新科探花。
全不似从前了。
从前的裴行庸不过是个身无功名连赶考的盘缠都拿不出的穷书生罢了。
裴行庸年少丧父,族里的叔伯兄弟强占了他们家的田地和宅子,将孤儿寡母赶出了家门。
寡母给人做佣供他念书,指望他顶起家里的门楣。
我第一次见裴行庸的时候,他穿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袍子给母亲买药,母亲积劳成疾已经药不能离身。
那日的药钱差了三文半,裴行庸给药房先生求了半天也没赊到那日的药。
那是冬日,寒风呼啸,他就一身单衣地站在街口,像一尊马上就要碎掉的雕像。
那是我第一次见裴行庸,色迷心窍,觉得他站在凌冽风中的样子,既可怜,又好看。
我将掌心的几个铜板递给他。
他眼睛猛地红了,红的像是要滴血。
他说,「姑娘的恩德,我就是死了都不敢忘。」
其实他早忘了。
所以他才会让我成全他,让我用死成全他的富贵路。
裴行庸扯着我的衣襟,眼角红红的,一边往我嘴里又灌了杯毒酒,一边说,素娘,求求你成全我吧。
他天生的一副好皮囊,要不是酒里有能穿肠的毒药,而且他想毒死我,他这时候看人的样子几乎可以称得上一派深情了。
白昧昧说得对,狗男人都是骗人精。
我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软着嗓子矫揉做作,低声泣道,「可是裴郎,你不记得我们的海誓山盟了吗?」
裴行庸抽出被我拽在手里的袖子,有些不耐烦。
裴行庸嫌弃地弹了弹袖子,「素娘,你伤了容貌,以后不要做这种表情了。」
伤了容貌,不要做这种表情了。
我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这是说我丑?
我脸上确实有块半个手心大的烧伤,那是他裴行庸挑灯夜读结果睡着了,灯油翻了烧起大火,我为了救他才被大火烧出的伤疤。
当时夜风趁着火光,他瞧着我脸上狰狞的伤疤,哭的不能自已,跪在我面前当着一众街坊邻居的面赌咒发誓,一定要高中,一定要接我进长安做最风光的娘子。
这还没一年,他不仅高中了要攀高枝毒死我,还嫌我脸上伤疤丑?
我心里冷的厉害,笑,「哎呦,现在不是裴郎跪在地上赌咒发誓要对我好的时候了?」
裴行庸似乎想起了当初的狼狈模样,脸上的嫌恶更甚,「你从前妩媚温柔,如今这一脸的疤痕,真是,令人作呕。」
令人作呕?
你从前用我银钱给母亲买药的时候怎么不说我令人作呕?
心安理得被我供养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时候怎么不说我令人作呕?
我怒气一下子就借着酒劲儿起来了,然后恶向胆边生,一口气将酒壶里的毒酒喝干净,阴恻恻的上前,伸手拧断了裴行庸的脖子。
酒醒的时候。
我低头看看一地狼藉,还有一地狼藉中躺着的裴行庸,他脖子软绵绵地耷拉着,死了。
夭寿了,我杀人了!
我一时间慌的不行,连滚带爬地蹭过去,双手在裴行庸脖子上摸了又摸,按了又按,试图让他软绵绵的脖子重新立起来。
结果,没成功。
凡人骨头这么脆的吗?
哪像我们蛇啊,我脖子转十八个圈扭成个麻花都好端端的。
完了,这下不仅神仙做不成,估计还得压到西湖地下千儿八百年了。
白昧昧不知道啥时候溜达过来的,还牵着无知无觉的裴行庸的魂魄。
白昧昧笑话我,说我渡个情劫咋还变成杀夫证道了呢?
我也不知道呀,准备好的戏本子不是这样的呀。
从前我们这一族出了个大妖白娘子,她去人间找了个夫君许仙,然后恩恩怨怨水漫金山的,反正历了个情劫,结果就功德圆满位列仙班了。
我是白娘娘的粉丝。
我也想当神仙。
可是我又不想被历劫的天雷打得魂飞魄散。
冥府的白无常,也就是白昧昧给我出了个招,让我去人间找个负心薄幸郎,历个情劫,到时候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上一回,我为情所伤,吐上几口心头血,由此大彻大悟一心向道,说不定能躲过雷劫像白娘娘一样位列仙班。
裴行庸就是白昧昧替我挑的,她说这个男人桃花眼小白脸,一看就是戏本子里的负心薄幸郎,于是我就款着步子软着腰肢「碰巧」歪到在裴行庸怀里。
白昧昧也没想到自己眼光这么毒辣,这男人哪是负心薄幸呀,分明是杀人放火大奸大恶。
知道裴行庸得了公主的青眼准备毒死我之后,我难过了几日。
白昧昧笑得不行,说我一个妖精还知道什么叫难过呢?
废话,我是蛇妖,我又不是个石头成精。
纵有做戏的成份,可那些日子真真实实,历历在目。我还记得裴行庸母亲病逝后,他将脸埋在我的袖子里无声痛哭的样子。
那时他说,「素娘,我只有你了。」
说只有我的是他,要一杯毒酒毒死我的还是他。
人的心,可比我们妖精冷多了。
难过归难过,但我还是飞速地和白昧昧商定好了剧本,到时候我和裴行庸纠葛一会儿,就饮下毒酒,七窍流血含恨死去,然后执迷于情伤个几十年再大彻大悟得道飞升!
剧本都写好了,结果负责演戏的我出了岔子,我是准备好七窍流血含恨而终了,可是裴行庸他说我丑!他说我令人作呕!
真他娘的狗东西!
这谁能忍?
于是我一个没忍住,伸手拧断了裴行庸的脖子。
不得不说,看着他惊慌到面容扭曲还是怪解气的。
解完气了我指着裴行庸像个痴呆一样的魂魄问白昧昧,「怎么办?」
妖杀人是要被天罚的,纵使裴行庸是个狗东西,我也不想背他的生死因果。
白昧昧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当初白素贞去南极仙翁那盗取了灵芝草,百般磨难,这才救活了被吓死的许仙。」
「你要我去偷灵芝草?」
「说让你偷了?仙翁的灵芝现在产量贼高,便宜的很。」
「……」
半年之后,我和整天没什么正经事干的白昧昧出现在了长安城。
长安城,热闹得很,胭脂铺子点心摊,画舫游船歌舞姬,还有太师府千金陆月仪与去年新科探花郎裴行庸的大婚宴席。
半年前,吃了灵芝的裴行庸醒来之后,以为自己做了一场大梦,然后发现宅子里起了一场大火,而「我」已经在这场大火里烧成了块焦炭。
裴行庸强忍着恶心抱着「我」分不清头和脚的尸首哭嚎,说要为我这个未婚妻守节,终身不娶,坚决拒了公主的美意。
半个朝堂都称赞他忠贞,他借着我的死还博了个好名声,攀上了当朝太师家的千金。
东穆的驸马不能做官,所以对裴行庸来说,公主哪有权臣家的千金吃香?
而且裴行庸进京赶考的时候就和太师家的千金陆月仪勾搭在了一起,拿我的死拒婚公主就是他们俩商量出来的主意。
而且陆太师肯定看不上裴行庸这样一穷二白的穷书生,借我的死还能给裴行庸博一个不慕权贵的直名,肯定会被朝廷自诩清流的大臣归拢,自此青云直上,这样两三年后再求娶陆太师家的千金便名正言顺了。
好算计!
好一对狗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