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阔别多年,我再一次遇见江祈年。
他穿着深色的风衣,迎着冬日里的初雪走进我的生命里来。
可这一次,他走向的不是我,而是站在我身边的女孩。
江祈年,能不能,别用这种方式来怪我。
江祈年和出现在我周遭的人都不同。
他们都是黑白的,只有他散着光。
“你是不是不爱笑啊。”
他坐在我课桌前的椅子上,盯着我的眼睛,让我似乎无法呼吸。
窗外的余晖打在他的眼睫上,留下好一阵斑驳。
周围同学的打闹声很喧嚣,我却怎么也听不清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我轻微晃晃脑袋,捏紧手心的笔,垂下眉头看着练习册上的习题,没有回答。
他却将脸凑的更近了些:“…班长,下节什么课啊。”
“…语文。”我低声道。
“什么?”
“语文。”
“什么啊?”
“…我说语文课。”话音刚落,周围的同学都不由得将目光转向我。
我一时间又羞又躁,还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却似乎笑了:“周眠,这样就对了嘛,话要说出来。你不说出来,别人怎么听的见呢。”
“江祈年,你故意的吧。”
我抓紧手心的笔尖就要朝他扎去,他却转的比谁都快。
“别别别,错了错了。”
江祈年是我高中时的前桌,不过并不是因为我身高比他高,而是他同桌的成绩要比我好。
天地良心,高中的班主任绝对是个魔鬼。
按一桌两个学生的成绩折中来排座位。
也因此,我时常为了我同桌的成绩头疼。
“淼淼,这题你的过程是对的,但是结果错了,你再检查一下。”
“哦,我看看啊。”她抬了抬银框眼镜,深入到题海中久久没有出声。
“周眠,你人这么好,能不能也帮我补补,我同桌都快要放弃我了。”
他经常像现在这样,手撑着自己的课桌,再将半个身子转过来,看着我笑。
“你我是无能为力了。”
“你都没试,怎么知道就不行啊。”
“要上课了,转回去。” 我淡漠道。
江祈年很粘人,我不答应给他补课,他就能把这个事情说个没完。
一到课间就忙着在我面前羡殷勤,会急着拿了我的水杯为我打水。
“还混了常温的,给你放这了。” 少年的声线清冽,回荡在我的整个青春。
“…谢谢。”
“你要是真想谢我,就拿出点诚意来。”
“那下回我替你打。”
“周末替我补数学吧。”
“我没空。”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啊。” 他扬起眉眼,目光似乎太执着了。
“你真想学?”让我不禁有些相信起他来。
“那还有假。”
江祈年的确是真的想学,我说的重点他甚至还会用笔记下来,听的似乎比上课还要认真。
和他比起来,倒是显得我有些分神了。
视线会在他写题的间隙里舍不得分开,直到我们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他开口问我:“怎么了,我又写错了?”
他没有错,错的是我。
“江祈年,为什么是我。”我的语气很平淡。
他很疑惑:“什么为什么是你。”
“你为什么会选我替你补课。”当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却好似已经用尽了力气。
原来会紧张,当他要开口回答的时候,手心会在衣袖下攥紧。
“你平时话少,数学的准确率也高,我选你是情理之中。”
沉默。
“那江祈年,我们是好朋友,对吧。”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江祈年回答这句话的时候,好像愣了愣:“当然。”
“怎么了?”
我摇摇头:“没事。”
还记得高一军训的最后一天,整个年段的新生围坐在操场上。
由教官举行一个收官活动。
我凝望着坐在我对面,又被人群包围着的他,听着教官按着表格一个个的报着名字。
“江祈年。”
直到他开口回:“到。”
我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来,原来他叫江祈年。
后来因为高二文理分科的原因,我和江祈年又恰巧分在同一个班。
他太炽热了,渐渐将我原本昏暗的世界染上色彩,打磨出一盏又一盏亮光。
其实,我在十三岁那年就已经见过江祈年了,在医院。
我妈因为肺癌去的很早,我爸长期在工地上工作,身体撑不住也病倒了。
那个时候的我以为我爸也会和我妈一样,进了手术室之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的脊背靠在医院冰冷的墙上,眼底温热不断,怎么擦也擦不完。
对着手术室外的白墙苦苦祈祷,我恳求神明不要让我的爸爸离开。
神明没有回应,回应我的,是十四岁的江祈年。
“擦擦吧。”一只捏着纸巾的手出现在我的视线中。
我抬起头,是他逆着医院长廊上的灯光,踏进我的生命里来。
鬼使神差之下,我用双手颤颤巍巍的接过他的纸巾。
他贴着墙坐在我身边。
“我妈以前也因为突发疾病,进过手术室,那个时候我和你一样,蹲在手术室门口不停的哭。”他的声线很温柔,娓娓道来他的曾经。
“当时我就想,要是这个时候我身边能有一个人就好了。”
“你看,现在,我就做这个人了。”
我忍着哭腔问他:“那,那你妈妈后来。”
他却沉默了好久。
最后抬手替我划过眼角的泪:“好了,别哭了。”
好在那时我爸及时抢救了过来,否则,我怕是真的会哭到昏天黑地。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江祈眠的妈妈在他十岁那年就因为脑淤血突发出世了。
而持刀他妈妈手术的,就是江祈眠的爸爸。
一个是持刀自己妻子手术的丈夫。
另一个,是在手术室外对着白墙苦苦祷告的孩子。
他一边见到母亲倒在自己面前怎么也醒不过来。
另一边,则是一个孩子对自己父亲的崇拜与信任。
但很可惜,那场手术失败了。
在后来的初中三年里,我都下意识的去追逐他的身影。
但因为我原生家庭的原因,我很难真的朝他迈出第一步。
我妈因为肺癌去世之后,我爸一个人在工地上打拼,实在腾不出时间来管我。
“爸给你送到伯父家去。”他笑的乐呵呵的。
我眼底一热:“…我不去。”
他佯装生气:“不乖了啊。”
“伯父你小时候也见过的,又在你学校旁边买了房子,以后就不用走这么远的路回家了呀。”
“爸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我爸不让我受委屈的方式就是拿钱给伯母,明明当时自己工资也不高,却愿意拿出一半的钱来,当作我住在他们家里的费用。
可尽管如此,却也依旧是寄人篱下的生活,不会因为是亲眷的原因就有多大的变化。
在我爸把我送来伯父家的第一天夜里,我就听到伯母在隔壁房间和伯父小声抱怨。
声音传过来沉闷闷的。
“你把他孩子接过来干什么,咱们家养一个孩子都吃力,你倒好,硬要去当这个好人。”
“她毕竟是我弟弟的孩子。”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你是不知道现在养孩子多费钱吗?”
“他不是给你钱了吗,塑料袋里装着呢。”
“周于明,我看你是被那点钱迷晕了头了!”
“你小声点行不行啊,孩子们都睡了。”
亲人有时候也挺奇怪的,总爱和你装表面上那一套。
即使背地里再不喜欢我,却也依旧会大家面前表现的对我有多慈爱。
“周眠,你晚点去少年宫把妹妹接回来啊。”伯母正在客厅叠着衣服,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我没抬头,在房间里自顾自的晃动手心的笔杆:“我知道了,伯母。”
可在我写完作业之后按照伯母的要求去了少年宫,却迟迟见不到表妹的身影。
我担心表妹可能会出事,就进去问,得到的回复无一例外:“你妹妹已经被接走了啊。”
我又给伯母打了好几个电话,她都没接。
我甚至想到了报警,就在这时,伯母的电话回了过来:“哦,我忘记了,今天你伯父他们单位聚会可以带家属,周粥已经被她爸爸接走了,我一会也要过去。”
“周眠,你,不来吧?”
我滚动了一下喉咙:“我,我不来的。”
初中三年,我基本都住在伯父家里,并不是我不想回去。
只是我不想让我爸觉得,我那么不懂事,他都安排好的事情,我却不肯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