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魔大战时，弱水之畔河堤溃烂，弱水蔓延，我为救三界生灵而甘愿献祭，至此沉入弱水之底。
百年后，我从弱水之底归来，竟不想司月之神的主位竟被我徒儿所替。
她享我供奉，居我宫殿，夺我气运，占我主位，还装作一副无可奈何的可怜模样。
“师父息怒，姮娥也是迫不得已。”
她急忙忙从主位走下，拉住我袖摆，小心翼翼地瞅着我，当真是我见犹怜。
一如往昔之时，她跪于西王母殿前求我收留的模样，分毫不差。
若非她百般装柔弱，直言掌管天河之水的天蓬真君调戏她，我又怎会心软收她为徒，精心教养于她。
“是扶光星君，他说倾慕姮娥多年，怕委屈了我，便助我登上司月之神主位。”
是了。
她还勾搭了我仙侣！
我咬牙切齿地抽出袖摆，怎想我这乖徒儿竟在众神仙眼前将整个身子摔倒在地。
她看向我，双眸含泪。
苦肉计！
自我沉入弱水之底后，神魂四处飘荡，在人间到底是见过些许人争宠的低劣伎俩。
我正欲开口说教于她，凌厉的破空声登时从我耳边袭来。
我那昔日的仙侣司日之神扶光星君，此刻，正持七星金剑直指我眉宇间。
“是我助她登上司月之神主位，常仪，若有不满，你大可冲我来！”
冲他？
他当真以为我不敢？
不过仗着我当年爱慕于他，才对他百般必应。
可怜我在弱水之底饱受磨难之时还惦念着他，他倒好，与我徒儿勾勾搭搭竟无一丝羞愧。
于是，我便问他：
“你可真爱慕她？”
扶光别开眼，直指我眉宇的七星金剑纹丝不动。
遥想当年，我沉溺于扶光待我的温柔幻象，独闯万魔窟，只为打磨一柄配得上他的长剑。
却不想，他如今为了姮娥，竟将剑尖指向了我。
想来也是。
我那乖徒儿我见犹怜的模样，换谁见了都心生怜惜，更别提我这昔日本就多情的仙侣。
闻音而来的神仙无不诧异地看向我，他们见我神魂归位，眼里没有丝毫喜悦，隐隐间还夹杂着几许责怪。
“常仪，神魔大战，弱水漫溢，生灵凋敝，舍一人而救苍生是最好的法子。”
舍一人而救苍生？
我看着立于广寒宫一众旧友，心下生出荒诞之感，只觉得此时的他们当真是陌生至极。
神魔大战之时，河堤在术法交织中溃烂，奔腾的弱水携带着无数怨念疯狂地涌向人间。
我元神之中携弱水之精，为阻止弱水漫溢，为救三界生灵不被弱水侵蚀，我甘愿献祭元神沉入弱水之底。
弱水之水侵蚀我神魂，封印于弱水之底的魔物啃噬我神躯。
我为三界所做的种种，如今，竟被他们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更何况，我在弱水之底受万般受难之时，我那座下的徒儿与我仙侣勾搭。
她占我司月之神主位便罢，还理所应当享我香火，夺我弱水之精，害得我迟迟重聚不了神魂。
我不甘地哂笑着：“尔等与我同为仙者，三界生灵蒙难之际，怎不见尔等舍己而救苍生？”
说罢，我登时记起献祭前夕，天帝直言我乃万年前掌管弱水的华阳神女转世，唯我元神中的弱水之精可操控四处奔腾的弱水。
也是，到底是我受了天帝蒙蔽，甘愿献祭。
我瞧着一众仙神面上的神情，不由得面露遗憾，抬手夹住七星金剑。
扶光面色大变，欲抽回七星金剑。
我指尖稍稍用力，直指我眉宇的七星金剑顿时从我指缝中折断。
扶光姣好的面容刹那间褪去血色。
他颤抖着苍白的唇，呆呆地看着断成两截的七星金剑。
姮娥不顾形象地冲上前来揪住我衣襟。
“师父，你若心有不甘，我将司月之神的主位还你便是，你又何必毁坏扶光星君的七星金剑？！”
我瞧着她细致的眉眼，打心底生出厌恶。
怎晓得，她竟大着胆子，朝我漏出挑衅的目光。
我的乖乖，我这好徒儿长本事了。
思及此次前来天界的目的，我瞬间收了怒气，抬手，扣住她凝白的颈项。
“常仪！有话好好说！”
周遭的神仙无不出声阻止。
瞧着我这乖徒儿涨红了的脸，我笑了。
她大抵是不晓得，神魔大战后，魔界心有不甘，魔界大祭司以神魔大战战死的亡魂为引，以禁忌之法破除了封印，妄图复活弱水之底的魔神。
而我，亦因此重聚了神魂。
不管她姮娥是如何夺走弱水之精，既然她登上了司月之神主位，那理应承担起主位之责。
我瞧着在姮娥额前隐隐显现的弱水之精，面露笑意。
“司月之神主位你要，拿去便是。若你再胆敢挑衅于我，你见识过我的手段。”
说罢，我松了扼住她颈项的手，嫌弃地往衣袍上擦了擦。
姮娥瘫坐在地，眼帘轻垂，不甘地咬着唇。
而我当年献祭自身的另一缘由，不过是轻易听信了天帝。
他说待我神魂归位，他便将我，赐婚于扶光。
我冷凝垂眸，半晌，挥了挥袖朝外走去。
此次不论魔神复活与否，弱水相较以往更为凶险，她姮娥既夺我弱水之精，定然逃脱不了被献祭的命运。
也罢。
这司月之神的主位我也腻了，司日之神扶光我亦不要了。
这万千生灵再落难，与我，又有何干系。
广寒宫外，藿香双手环胸，斜倚在高大的月桂树下。
他见着了我，唇角微扬，朝我招手。
我看着链住他双腕的玄铁枷锁，却见他毫不在意地笑笑，继而握住我冰凉的指尖。
“常仪，你这身子还需仔细养着。”
我点头。
也是。方才我稍稍用了些术法便已是力不从心，此刻见着了藿香，我更是恨不得将整个身子挂在他身上。
“你可前往凌霄殿将魔界密谋之事告知天帝？”藿香低声询问。
天界既不待见我，我又何必自讨没趣，便由魔界复活魔神，乱了去吧。
我摇头，“我不太甘愿。”
藿香却是愉悦地弯起眼角。
“没说也好，她既以夺你弱水之精，总要拿出守护三界生灵的实力。”
我当真是喜欢极了他这般，轻轻搓揉着他的耳垂，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往年，我以身献祭，神躯被弱水之底的魔物撕咬啃噬。
沉沉浮浮间，一周身散发着莹白光辉的少年，将我牢牢护在怀中。
周遭的魔物惧而不敢上前。
我好奇眼前这少年为何周身散发着莹白光辉，颇为吃力地抬起手，轻轻捏住他耳垂。
少年身子一颤，双颊蓦地绯红一片。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见他手、脚腕皆被粗长的玄铁链锁住，玄铁链另一端压在晶石矿脉下。
我看着他手脚腕上被玄铁链磨出的血痕，缓缓问道：“疼吗？”
“比不得你被弱水之中的魔物撕咬。”
少年看着我，眉眼间皆是温和的笑意。
被他这么一提醒，我这破溃不堪的神躯又开始疼了起来。
周遭的魔物游荡在三尺开外，皆虎视眈眈地盯着我。
良久，我从疼痛中缓过气来，这眉目温和的少年依旧维持着先前姿势，将我护在怀中。
我想我时日无多，在神魂俱灭前能得他护我一时已是由衷感谢。
我轻轻揉着他耳垂，缓声开口：“我，我快死了，我还不知……你唤何名呢。”
“藿香。”
“你这名儿，好生耳熟。”
我向来好面子，即便这浑身伤口疼得我大口喘息，也不愿让他瞧见我这般狼狈的模样，便悄然别过脑袋。
我道：“藿香，多谢你……”
我道：“我要死了，便不告诉你……我唤何名了……”
我还道：“做神仙……一点也不好，不能随心所欲……还得以身献祭，只是万年后……谁还记得我……”
彼时的我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视线也渐渐地模糊。
却不承想，我絮絮叨叨了一大堆后，不仅没死成，之后还叫藿香笑话了去。
思及此，我捏住藿香耳垂的指尖愈发重了些。
便在藿香揽着我离去时，扶光从广寒宫中冲了出来，闪身拦住我去路。
他瞧见我整个身子都倚在藿香怀中顿时煞白着脸。
“常仪……”扶光低唤。
我不知扶光想做甚，便停了步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说实话，我当初爱慕扶光一事，确实不假。
事到如今，却也不觉可惜。
扶光斟酌再三，低声开口：“抱歉。”
抱歉？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