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的第四年,有人在千年前的荒庙里发现了我的枯骨。
还有一张明显来自现代的照片。
人群哗然,争相讨论画中人的奇怪穿着。
站在角落的太师大人,瞬间红了眼眶。
我死后的第四年,荒庙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是一个老和尚。
他一眼便看到了角落里,我的那具枯骨。
它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唯有几缕破布衣衫遮盖住最后的尊严。
「阿弥陀佛。」
他心生怜悯,双手合十,为我念诵了几句经文。
「施主,你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又何必徒生执念?」
我回头看他,才发现他正直直看向我的方向。
原来,他竟能看到我的魂灵。
他说的却也不错,我不属于这个世界。
我只是……
被人诓骗而来。
「幸而有人用他的气运为施主问福,老衲才得以寻到此处,你可还有心愿未能达成?」
我默了半晌,而后幽幽开口,「我想杀了这个世界的我,可以吗?」
他似是被我眼中的滔天恨意惊到,久久未能作答。
最后,我只听到他说,「不可,世界秩序万不可乱。」
出家人当慈悲为怀。
我早料到他会拒绝。
「那便,请大师帮我一个小忙吧。」
和尚答应了。
他与我说了许多,想要度化我。
太阳落山时,才起身要离去。
我踌躇着叫住他,问出我的心中所想。
「为我问福之人,可是名唤裴知允?」
夕阳残光之下,和尚轻摇头。
「天机不可泄露。」
翌日一早,两个小乞丐闯了进来。
他们也发现了我那已成白骨的尸骸。
乱世之中,无名之尸太过寻常,他们并未感到惊讶。
自然,也无心替我收尸,只是想要搜刮一些财物。
「大哥快看,这画像好生奇怪!」
听到小乞丐的惊呼,我也好奇地凑上前去。
他手中拿着的,是一张照片,也是我唯一带到这世界的东西。
照片上的男女,相视而笑,幸福之感溢于言表。
只是他们的穿着打扮,明显来自现代。
两个乞丐商量了一番,决定将“画像”拿到易市上变卖。
我的魂灵也得以跟着照片走出了荒庙。
易市人头攒动,纷纷在这稀奇玩意面前驻足。
有人在赞叹“画像”的逼真。
有人在惊疑画中人的奇怪穿着。
唯有一人,在角落双拳紧握,红了眼眶。
我注意到了他。
面如冠玉,一袭白衣飒爽而立。
与四年前并无半分差别。
裴知允。
将我诓骗至这个世界的人。
也是我至死仍护在心头的那颗朱砂痣。
当年的户部侍郎,如今应该已是当朝驸马爷了。
公主酷爱稀奇玩意,他便也投其所好。
故而在此见到他,一点也不奇怪。
只是这一见,倒真是恍若隔世。
平行世界这等天方夜谭的事情,我从前是不信的。
直到遇见了裴知允。
犹记得与他的初见,是在千年之后的现代世界。
一遭车祸,让我昏睡了许久。
醒来时,见到的便是裴知允。
我脑中记忆全无,却仍下意识唤出那个名字,「阿允。」
冰雪一点点自他眼底消融,他对我缓缓笑了,告诉我。
他是我的男朋友。
面对这张陌生的脸,我选择了相信。
因为那场车祸,我忘记了从前的事。
只是与裴知允在那个世界度过的两年时光,是我空茫记忆中,最幸福的所在。
后来,他告诉了我事实。
他是一个穿越者,来自千年后的世界。
他问我,「苒苒,你可愿与我一同回去?」
我沉溺在他如水的眸中,轻轻点头。
我本就是无根之木。
只要与他在一起,去哪里都好。
那时,我是那样以为的。
可来到这里之后,我才发现,一切都错了。
这里也有一个桑苒。
她贵为公主,还是裴知允的心上人。
只是,她身患顽疾,身虚体弱。
而这唯一的破解之法,便在我身上。
平行世界,互相牵制命门。
唯有我所在的世界崩塌,这里的桑苒才会长命百岁。
多亏这张与公主一模一样的脸。
我苏醒那日,裴知允本是要去杀我的。
看到我的脸后,他心下不忍。
故而寻了个折中的法子,将我骗到这个世界。
褪去面具,他依旧温柔,「苒苒,你放心,我必护你周全。」
我双眼空空,笑而不语。
将我拔根而起,将我藏于府中,这便是他护我的周全。
我并非全然不知。
作为气运之女,离开五年,我的世界将不复存在。
公主便能百岁无忧。
而今年,正是第五年。
不承想,裴知允竟没有与公主修成正果。
只是短短四年内,他已从户部侍郎升至太师之位。
而这裴府,也被修葺的焕然一新。
只是于他如今的身份而言,到底还是委屈了。
我来不及细细察看,裴知允已疾步行至书房。
他手中死死捏着那张照片,我只得跟随。
「来人!」
话音刚起,一道黑影悄然落地。
我认得他,裴知允的贴身暗卫。
「从那两个乞丐入手,去查,一定要找到桑苒。」
「是。」
书房重归于静,只能听到几声隐忍的啜泣。
声音由小及大,逐渐释放开来。
「苒苒……」
我冷眼瞧着他这副深情模样,只觉恶心。
他似乎忘了。
四年前,正是他亲手将我推上了绝路。
那时,公主发现了我的存在。
她嫉妒裴知允将我安置在府中,便向他讨要我。
她一副当家主母的贤惠姿态,说要为我寻个好去处。
我永远也忘不了他将我交给公主时,那冷若冰霜的眼神。
那日,我大哭,我不愿。
我跪在地上,扯着他的衣角不愿松手。
我泪眼婆娑地问他,「裴知允,你忘了你说过要护我周全了吗?」
那是我最后一次这样问他。
许是从前问的多了,他也烦了。
他嫌恶地蹙眉,「桑苒,你这样成何体统?你本就是个孤女,我将你带于此,你应当感激。」
「公主自会为你寻个好去处。」
我愣住了。
原来他骗我来此,竟是恩赐。
他将我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将我的希望一寸寸碾碎。
我被公主的人带走了。
哪有什么好去处。
那是晦暗无光的地狱。
就在那座荒庙中。
我的骨头被他们一点点敲碎。
他们肆意欣赏着我的惨叫。
嘲笑着我因疼痛而扭曲的面容。
「写下诀别信,公主赏你一个痛快的死法。」
我涣散的双目盯着近在咫尺的笔墨,死死咬住嘴唇。
我不愿,不愿屈服。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对着舌根咬下。
以这等惨烈的方式守住了尊严。
好痛。
裴知允,那是你永不能体会的痛。
他如愿见到了我的尸骸。
原本鲜活的血肉已变为一副四分五裂的枯骨。
他跪倒在地,颤抖着双手,不敢触碰。
我转过身,实在不愿看到他的虚情假意。
却不想,哽咽声还是传入了我的耳中。
「对不起,说过要护你周全……」
又是这句话。
我听过无数次,也质问过无数次。
可他,一次也没有做到。
他想要护的,只有公主一人。
并非是我。
这个道理,在我无意碰坏公主所赠的那枚玉佩,被他罚跪时,在他无数次为了公主弃我而去时,在他狠心掰开我求救的手指时,就该明白了。
每次伤害过后,他的说辞只有一种。
「公主在你之前,我不是一个凉薄之人。」
接着,便是责怪。
「苒苒,你能不能懂事一些,这里与你的世界不同,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寻常,我会对你负责的。」
我静静听着,不再哭闹,甚至还会在心里为他开脱。
这是古代,是非观念不同。
我既选择来到这里,就要随俗浮沉。
是我太蠢。
为了在异世中抓住薄弱的星光,不停地自我欺骗。
带我尸骸回府后,他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将暗卫罚了个遍。
他怪他们没能及时汇报我的行踪。
却忘了,正是他亲手将我交给的公主。
我瞧着他小丑般的作态,只觉好笑。
发泄过后,裴知允进了宫。
他此行,是去见公主。
我清楚地看到公主眼中一闪而过的嫌恶,可她仍热切地起身相迎。
他们曾经爱到不惜伤害他人,竟也走到这般田地。
着实可笑。
裴知允淡淡抽手。
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公主殿下近日可有苒苒的消息?」
公主登时变了脸色。
并非慌乱,而是生气。
「你来找本宫,就是为了她?」
「是。」
公主气急,拂袖转身,坐回到软塌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