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父母的第一个孩子,可却是个黑户。
两岁那年,妈妈为了生个儿子,将我送往了乡下。
她对奶奶说:“等大一点,就送远一点嫁了吧。”
后来我大了,妈妈又找上我。
“小草啊,你是妈妈的亲生骨肉啊。”
可八岁那年,我已经被卖给了姐姐。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关系?
天黑沉沉的一片,狂风咆哮,天公似要下雨。
我赶忙从满山的玉米堆中爬了出来,拿出扫帚,慌慌忙忙地想要将门口晾晒的稻谷弄回家。
想起奶奶那张干瘪却锐利的脸,我打了个寒战。
要是让雨淋到了这些粮,我今晚非得被打死不可。
还没干多久,村口后尾处的张老汉凑了过来,他露出一口黄牙,看着我笑。
小小年纪的我看不懂他眼中的淫邪,只知道他的眼神令我分外不舒服。
“小草,拢稻谷呢?”
他走近我,见四下无人,便一把将我扯进他的怀里,腥臭的嘴巴往我脖颈处凑,粗糙的手探进我的衣领。
我吃痛,眼角泛起泪水,发狠咬在了他手臂上。
张老汉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恼怒,他将我掀翻在地,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嗤笑。
“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老汉我看的上你是你的福气,等再大一点,你就等着被卖吧!”
我噙着泪,脑中轰鸣,隐约懂了一点他话中的意味。
我知道我一直不得奶奶喜爱。
从记事起,我便被指使着干各种活,四岁的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和村里的孩子一起玩一次。
可家里的活怎么也干不完,就好像我挨过的打骂总是无穷无尽。
直到现在,我八岁了,也没能和隔壁的王二狗玩一次泥巴。
哦,王二狗现在不叫二狗了。
他爸妈给他起了大名,叫王家强。
真好啊,什么时候我也能有大名呢?
我不想再被叫小草了。
可我知道这是件不可能的事了。
我抓住衣角,抬头望天。
原来我是会被卖掉啊,可为什么我就不能得到一点点爱呢?
家的猪被卖掉前,都会被喂的饱饱的。
我也想当猪。
雨水滴落在我脸上,干农活的人也回来了。
张老汉看见远处的人时一溜烟的跑了,跑前还用力地掐了一把我的脸蛋。
奶奶扛着锄头回来了。
我莫名的一肚子委屈,那些惶恐与害怕迫不及待地想要同她诉说。
我就像无处依靠的浮萍,太想要找寻一处支点了。
可奶奶重重的扇了我一巴掌,将我的那些话全扇了回去。
她的嘴一张一合,话里话外无非是我没用,连稻谷都不会往家收。
我打断她,一双眼睛大的格外突出。
“张伯伯又捏了我的胸。”
奶奶像鸣叫的公鸡被打断般脸涨的通红,她似乎有些恼怒,看我的眼神还夹杂着几分恨意。
“他说我会被卖掉?我明明有爸爸妈妈,为什么我会被卖掉?”
我不停地喃喃自语。
“他们给弟弟买玩具,让他念书,明明我也是爸爸妈妈的孩子,为什么我就只能是他们乡下的侄女,过年的时候才能见上一回?”
雨下的更大了,奶奶眼中的恨意浓如实质。
“讨债鬼!要不是以为你是个男孩,你以为你还能生下来?”
她捶着腿大喊。
“你爸妈倒是好,将你扔给了我,可怜我一把年纪了还要拉扯你这么个讨债鬼,你惦记着你爸妈你去镇上找他们去,别进我家的门!”
她拿扫帚狠狠抽在我身上,将我往外赶,看仇人般看着我。
“小小年纪就会勾引男人,滚,给我滚!”
就这样我被奶奶赶出家门,她将我视为包袱,终于迫不及待地丢弃。
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我不想再在奶奶家呆下去了。
最近好几个夜晚,她都在我床前阴沉沉地看着,手在我的脖子上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我知道她是埋怨我让她丢人了。
可我也不想被张老汉欺负的。
拖着沉重的步伐,我紧赶慢赶地到了镇上。
我一眼便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妈妈围着围裙正往外泼水。
我心里一紧张,瑟缩着躲在了墙后,等妈妈进了家门,我才敢慢慢靠近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每年过年的时候,爸爸会回乡下将我和奶奶接过来。
这段时间是我一年里最快乐的时候了,哪怕我只能叫爸爸妈妈为大爷大娘。
我倚在他们的窗户下,他们正在吃饭,热热闹闹的。
弟弟在发着脾气,他想要吃鸡腿。
妈妈正在哄着,再三保证说明天一定给他买。
想到鸡腿的味道,我止不住地咽了咽口水。
我已经很久没吃过肉了。
饭菜的香味往我的鼻子里钻,我的肚子响如雷鸣。
我的至亲,他们就离我一墙之隔。
我只要推开那扇门,就能走进梦寐以求的家。
可我真的好害怕。
他们会想要一个被欺负过的女儿吗?
他们会不会在半夜的时候也想掐死我呢?
可我又如此眷恋这片刻的温暖。
我在心里鼓励自己,不停地暗示自己。
丁小草,你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女儿,你不会被卖掉的。
对,你不会被卖掉的。
渐渐的,我好像说服了自己。
我正欲推开那扇门,想要融入他们的世界时,房内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爸爸的声音显得如此惊慌失措。
“你怎么能让她来镇上?她要是把她的身份抖落出去了,我的工作怎么办?你让你的大孙子怎么办?”
“我是不会让她进这个家门一步的,当初生下来时就应该一把把她掐死,现在也不会多这么多幺蛾子事,还败坏了老子的名声,让我回去都抬不起头来。”
“让她死在外面吧!”
奶奶想让我死。
我的爸爸也想让我死。
我的嘴唇哆嗦着,只感觉呼吸困难,我环抱住自己,脑袋深深地埋入大腿处。
小草,你已经无处可去,无人可依。
我踉踉跄跄地离开了这个我来时寄予了厚重希望的地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恍若一具行尸走肉。
天更黑了,好像又要下雨了。
我蹲在黑暗处的角落里,无声地哭泣着。
死?
死会很痛吗?
再痛也不会比现在活着更痛了吧?
我脑子一帧一帧的闪过那些画面,张老汉丑陋的脸,奶奶的棍棒……
就让她死在外面!
爸爸这句话轰的一下在我脑子里炸开。
我急速地起身,却差点摔倒在地。
一双冰凉的手托住了我。
“你爸妈呢?”
我愣愣地望向声源处。
来人穿着雨衣,安全帽下是一张清丽却过分苍白的脸。
爸妈吗?
我摇摇头。
“我没爸,也没妈。”
她定定地看着我,眼中神情晦涩难懂。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在她要转身离开时抓住了她的衣袖。
“姐姐,我没家了。”
人总是怕死的,小草也想活着。
姐姐就这样将我带回了家。
她的家在街上废弃的报亭里,小小的空间塞了一张窄窄的床。
晚上,我和姐姐就挤在这张小小的床上,我的背部能感受到她的体温,她的发梢有时会扫过我的脸庞,痒痒的。
我久违的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便醒来了,我下意识地从床上蹦起。
该割猪草了。
我茫然地看着这方寸之地,姐姐正躺在我身边睡的正熟。
哦,我已经不用挨打了。
我眷恋的摸了摸背部,那里仍留有几分暖意。
我止不住地咧开嘴笑了笑,将小小的自己重新塞回姐姐怀里。
姐姐醒了,看到我的那一瞬她惊了片刻,可很快又反应了过来。
“你该去上学了,我送你去镇上的小学怎么样?”
姐姐的声音温温柔柔的,我自卑地低下头。
“我没上过学。”
“那我先教你。”
姐姐果真开始教我,她教我写我的名字,告诉我草是一种生命力很顽强的植物。
可奶奶明明告诉我,草是卑贱的。
日子过去两天,姐姐弄来一辆小电瓶,她说她要去送外卖了。
我有些愧疚,姐姐看起来如此弱不禁风,如果不是多了一个我,她也不用这么辛苦。
我年纪小,还藏不住脸上的心思,姐姐很认真地看着我。
“没有你我也要养活自己的,而且,小草啊,是你拉住了我,将我从悬崖边拉了回来。”
我有些疑惑,可姐姐没有解释,只摸了摸我的头。
她带我去了镇上的小学,我插班进了一年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