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带回一位美人,缠绵床榻,荒废学业。
我温言劝诫:
"一时之情,不如考取功名后长厢厮守。"
美人娇憨,自觉受辱自尽。
从此夫君埋头苦读,一路扶摇直上,高中解元。
直到我分娩难产那日,
他遣散府中稳婆,冷眼看着鲜血染湿床褥。
我为夫君日夜操持,死不瞑目,换回一句毒妇。
再睁眼,我恭敬俯身:
"妾请自离,请郎君迎美人入府。"
这一世,我不会再拦任何人的路。
顾子矜杀我时,手上沾了亲生骨肉的血。
我熬了无数个日夜,精心制作的小衣小鞋,连着我的满腔欢喜,泯灭在他冰冷的眼神里。
我的血染湿了一层层的床褥,只能无助地喘息。
"妾不明白,究竟…做错了什么?"
我的眼神里带着浓浓的不解。
我腹中怀的是顾子矜的亲骨血。
可他会在我生产的日子里遣散了稳婆。
会把我的安神药剂换成落子方。
他把头偏向窗外,庭外大雪纷飞,犹不及他眸色更寒。
我笑了,笑着笑着流出泪来。
顾子矜眸中满是嫌恶,将一盆雪水倾洒在我身上。
雪水刺骨。
他一字一句更杀人诛心:
"毒妇!"
"若不是你,我与凝夏两情相悦,何苦埋头三年,堪堪考中解元!"
裙下大片的血色蔓延开来,有什么东西沿着腿根流下来,我试图去擦干眼角的泪,竟然已经流干了。
我忽然想起,三年前他带回了一位美人。
美人尸身高悬那日,他猩红着眼撕碎了经年苦读的圣贤书。
好感人的情深。
竟然恨我恨到血脉相连的婴孩都容不得。
未免有些好笑。
不等顾子矜持剑走向我,我向前一步,嘴角的笑凄凉:
"你也…"
不过如此。
我拼尽全身力气,一头撞向廊柱。
钻心的疼。
阖眼之际,我的眼中一片寂寥,只有茫茫的雪海。
纯白的雪地上渐渐绽开一抹红。
像极了晏晏年少时,他爬上树顶,别在我鬓角的那朵红绒花。
……
「你向来喜绿,我从汝南为你买来的玉钗定然衬你。」
再睁开眼时,顾子矜小心翼翼捧着玉钗,下了马车便冲着我奔来。
这场景如此真实,我忍不住微怔。
「…你不喜欢?」
他也怔住,脸上的担忧不像假的。
世间竟有此等奇事。
我不但没死,反倒回了三年前。
那时顾子矜为带美人回府,花了心思讨我欢心。
现在想来。
婚后三年,他一直待我相敬如宾。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欣喜的神情。
「小姐平日不是看重姑爷的紧,今日姑爷回府,怎么不发一言?」
顾子矜走后,春秀有些诧异。
「姑爷也是的,小姐出闺前明明喜正红,若不是顾家落魄,哪用天天穿着旁人都不穿的绿袍。」
真是可笑。
我笑了笑,又冲她摇了摇头。
顾家势微,我却明白言必诚信的道理。
可我也曾有过情窦初开时少女的一份期待。
出嫁三年,我带来的嫁妆大部分都补贴了顾府。
顾子矜只需要安心做个书生。
我原以为,这样的日子是好的。
我刚将思绪理清。
耳边传来仆妇议论声:
"宁家小姐果然好脾气,来路尚且不明,竟就先要入族谱。"
"听说入门前也是个泼辣性子,见了这顾少爷,竟被拿捏的死死的。"
抬起头,看见他小心挽着新妇的手入了祠堂。
春秀上前,叉腰就想发作。
我微微摇头,先行一步入了祠堂。
顾子衿算盘打得好,我也是死前才有耳闻。
顾家是官老爷出身。
从祖辈开始落寞,急需攀上一条高枝。
而顾子衿今日带回来的这位姑娘,恰好身份高贵。
二人相识于汝南,姑娘策马遇到土匪,被顾子衿所救。
郎情妾意,好不自在。
"高小姐今日入府?"
我的步子迈得快,裙摆飞起来。
春秀见过我出嫁前的脾性,轻轻扯着我的衣袖。
"小姐,您可收着点,顾家不比娘家,真是个吃人的好地方。"
好一个吃人的好地方。
上一世顾子衿吃的不正是我吗?
我仪态落落大方,坐在上首,冷眼看着这一对璧人。
族里的远亲近邻窃窃私语起来。
顾子衿与女子身着正红,跪在蒲团上。
女子闭着眼睛,白生生的漂亮小脸通红。
尤其惹人怜爱。
顾子衿虽然跪着,但轻轻捏着她的手,摆出悉心爱护的姿态。
见我神色冷淡,顾夫人有些坐不住。
"真是喜事连门,顾家终于要出头了!"
"谁要是想坏了这天赐的好姻缘,我是万死也不依的!"
她掏出手帕,一边抹眼泪,一边偷瞥我的脸色。
闻言,厅中的女子俏生生站了起来:
"姐姐把持家务辛苦,日后妹妹入门,定会为姐姐解难。"
好一对婆媳。
她与顾子矜缠绵床榻,枕头风吹的厉害。
偏偏又娇纵。
我名下的金银,三番四次被顾子衿以各种名头要走。
统统进了这位姑娘的口袋。
好一句解难,解的是我名下的地产。
我信了顾子衿是真心实意考取功名,还担心他坏了身子:
"高姑娘性子娇纵,吃不了平常人家的苦。"
"你一心一意为顾家好,功课上便要更加勤勉些了。"
"色能使人嗜,贪色又灭神,以后的日子还长着,不如先考取了功名…"
顾子衿三年入不了举人,听了这话恼羞成怒。
活生生把我推下阶梯。
我还没出声。
高凝夏反而第一个叫嚷着疼:
"中午姐姐端了茶水过来,如今肚子疼的厉害…"
"告诉管家主事,以后不要给宁婉屋里送炭火,我看她心思寒毒的很,该在雪里清醒清醒!"
顾子衿厌恶地看了我一眼,快步上前拥着她进屋。
不多时,屋里传来嬉笑。
……
寒天雪地。
我衣着向来单薄。
额角撞在了石头一角,渗出细密的血珠。
我足足在雪里昏迷了两个时辰。
等外出采药的春夏回来时。
郎中断言我此生无法再有孕。
是以我小心翼翼同房,哪怕莫名有孕也在府里请足了稳婆。
千算万算,不及背刺。
孩子尚未出世,却死在枕边人手里。
如今女子还是俏生生立在我面前。
一副受不了委屈的模样。
我更觉好笑。
只因为,我从未觉得她这高家小姐的身份落了实处。
她入府后,我曾在后花园听到她训斥几个婆子:
"顾子衿是个蠢货,难道你们也是吗,以后这顾家产业都是我的,还不快搬!"
上一世。
我心有疑虑,就请了哥哥前往汝南查证身份。
时间上赶的巧。
哥哥的信件还没送到。
第二天高小姐就娇憨负气,活生生跳了河。
事后顾子衿再去查,竟然有一封密信放在他的书桌上。
信中所言颠倒黑白,将我无心的查探,添油加醋成嫉妒之心作祟。
我再派人去捞,捞不出尸身,只捞出一件外袍。
死无对证,哑口无言。
自此顾子衿对我冷若冰霜,貌合神离。
可想而知,我自然百口莫辩。
顾家将我冠上蛇蝎毒妇的称号,我自此夜夜抬不起头。
顾子衿脸色不好看起来:
"新妇入门,你心里总有怨恨,可为何要在堂前闹?"
仿佛听到了最大的笑话,我轻轻嗤笑一声:
"族老在此,郎君尚还在考功名,怎么还不如学堂里的孩童。"
"我如今只是立在这里喝茶,那有什么闹字可言。"
几个明里暗里看不起顾家的姨婆捂嘴偷笑。
他一时语塞,脸色涨的通红。
我不以为意,神色平静无波。
"够了!"
顾夫人脸色一沉:
"那就请族老在族谱上加印,迎高姑娘入族谱。"
"且慢。"
我轻飘飘一句话,顾子矜的手僵在空中。
三番四次被我打断,他声音微微颤抖:
"你到底要如何!"
顾子矜面目狰狞,俨然没有了往日读书人的风范,对着我破口大骂:
"你这个妒妇!难道你要看着凝夏死了才安心!"
高凝夏受了惊,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心里话被说出来了呢。
我斟茶,噗嗤一笑:
"妾就是想要你们都死光才好呢。"
"你疯了!"
"简直无法无天!"
顾夫人厉言疾色,拍案而起。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高凝夏眼里蓄满了泪珠。
美人落泪,赏心悦目。
我端起茶盏,好生欣赏。
那滴泪珠悬而不落,紧紧贴在睫毛根上。
宠妾灭妻。
满堂族老。
顾子衿是蠢。
在场的姨婆却是各个世家大族里见识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