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第三年,兄长终于找到了我的尸骨,带我回了家。
宋别尘却为了娶沈婉,跑来给我下休书。
他在堂前大喊:
“姜清慈,我不管你还要无理取闹到什么时候,既然你三年不肯回家认错,那这辈子都不必回来了。”
“如你所愿,休书给你,你这种骄纵善妒的女人,不配进我宋家的门。”
兄长弯腰捡起来那封休书,缄默了良久,才红着眼哽咽道:
“宋别尘,阿慈已经死了,你爱娶谁娶谁,别再出现在我姜府,脏了她的轮回路。”
我死在漠北苦寒荒凉之地。
故事的起因好像是,上元佳节那日,我的父兄们战死沙场,我的丈夫宋别尘凯旋归来,却带回了一个怀着孕的女人,跟我说他要纳妾。
我抱着父兄们的灵位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宋别尘却和我说:
“清慈你理解一下,婉婉是我部下的女儿,他救了我,临终前托我照料她。婉婉一个弱女子,还怀着孩子,无名无分地留在府里会有闲言碎语。”
我一心念着父兄的死,无暇顾及他,他让我理解一下,我便理解了。
但是我理解不了为什么在之后的时间里,宋别尘任由沈婉在家里反客为主,他却总维护着她。
沈婉说我们主房的风水好,他便二话不说让我和他搬进了偏院。
沈婉说不喜欢海棠,宋别尘便让人砍了我养了三年的海棠,换成了梨花。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直到我父兄忌日那天,沈婉托着大肚子将我父兄们的灵位牌拨到地上,捏着鼻子趾高气昂道:“这是什么脏东西,简直脏了我的眼,来人,丢出去!都给我丢出去!”
我看着生前最宠爱我的父兄们被她践踏在脚下,终于忍无可忍冲过去甩了她一耳光。
宋别尘却在这时过来,将沈婉护到身后,对我冷呵:
“姜清慈,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粗鲁了?快点儿给婉婉道歉!”
我没说话,弯腰红着眼眶捡起来父兄们的灵位牌。
沈婉躲在宋别尘的身后,哭泣泣说:“宋将军,要不我还是走吧,夫人不喜欢我,我不给您添麻烦了……”
宋别尘恼羞成怒,上前抓过我的手腕摔了我一耳光:
“姜清慈,你耍小性子也要适可而止!”
灵位牌再次被摔在地上。
我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
那一耳光,打碎了这么多年来的所有温情。
宋别尘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什么。
我冷静地挣开他的手,抬脚出门拉了匹马上去。
宋别尘在我身后喊:“姜清慈,你今天要是敢离开宋府,这辈子都别踏进这个家半步!”
我头也没回,孤身驱马去漠北寻了父兄们的坟墓。
我一人一马,走了一月有余,才来到这苦寒之地。
天地苍茫,只有一片青冢。
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我的父兄死了,我的丈夫爱上了别人。
而我,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我跪在坟墓前悲伤痛哭,到最后几乎无法呼吸,只依偎着土包喃喃自语。
不知何时,一群匈奴人从远处冲过来,将我包围。
待我反应过来想跑,却已经晚了。
他们挥着刺刀,兴奋地扯着我的衣衫,冲我喊着我听不懂的话。
贪婪恶心的目光在我身上流连,罪恶的大手抓着我的头发施加着暴虐。
挣扎之际,我一头撞向离我最近的那把弯刀,血溅大漠。
匈奴人悻悻撒开我离去,热闹散场,只留我不甘心地瞪大了眼看着长河尽头落日余晖,咽了气。
灵魂守着尸骨,一等就是三年。
直到此刻,我以为早就不在了的三哥,竟从匈奴人手里逃了出来,在此地发现了我的尸骨。
三哥好心想将我的骸骨就地掩埋,却意外发现了儿时他送我的玉南瓜。
我看着三哥霎时停了动作,片刻后,豆大的泪珠绵延不断的滴落在地。
兄长捶足顿胸恸哭不已,赶紧挖出埋了一般的骨头,紧紧抱在怀里喃喃道:“阿慈莫怕,三哥带你回家。”
我跟着他回家,又见到了宋别尘。
宋别尘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一脚踹开门,将一纸休书扔到堂前。
“姜清慈,我不管你还要无理取闹到什么时候,既然你还是不肯认错,那这辈子都别回来认错了。”
“如你所愿,休书给你,你这种骄纵善妒的女人,不配进我宋家的门。”
休书飘飘扬扬落下。
我的灵魂飘在堂前看着宋别尘。
阔别三年,他仍旧身姿俊朗。
他的生活照常进行,并没有因为我的离开而少些什么。
若果真有,那也只是少了我这个负担。
兄长将我的骨灰坛在桌上放好,弯腰捡起来那封休书,指关节掐得泛白。
他缄默了良久,才红着眼对宋别尘故作平静道:
“宋别尘,阿慈已经死了,你爱娶谁娶谁,别来脏了她的轮回路。”
宋别尘愣了一瞬,显然没想到三哥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眼神在堂前四处环顾,旋即又讥讽地冷哼:
“姜清荣,连你也在帮着她玩这些小把戏?连装死这种蠢事都能做得出来,她以为这样,我就不会休她了?你告诉她,擅自离家三年,是她先犯了七出之条!从今往后我和她桥归桥路归路,让她少要再来纠缠!”
“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宋别尘你还要我说多少遍她死了!”
兄长崩溃地冲上前,一把揪住宋别尘的衣领,“她都已经死了,少要来纠缠的应该是你!”
“滚!你现在就给我滚!姜家不欢迎你!”
说着,兄长就让人将宋别尘轰了出去。
宋别尘在大门上狠踹了几下泄愤,我看见他的脸上除了愤怒,什么也没有。
兄长在门内喊:“宋别尘,我让你滚你听不见是不是?你再来扰她清净,我打断你的腿!”
宋别尘这才抬脚掀开帘子,上了马车。
我听见沈婉问她:“别尘,怎么样?见到清慈了吗?你突然提要休她,她不会很伤心吗?”
宋别尘紧抿着唇:“不用管她,她三年不回家,我休了她也是她自找的。她再无理取闹,也动摇不了我的决定。”
我自嘲地勾唇笑着。
果然如此,我离家三年,他也不会有半点儿担心,他只会觉得我做什么,都是在无理取闹。
宋别尘走后,我飘回到堂前,只看见兄长跌坐在桌子前,怀抱着一堆灵牌痛哭。
像一个无助的孩童。
我很想安慰他,再抱抱他,可他看不见我,更感受不到我。
当日下午,宫里便派了人过来,将兄长抓进了大狱。
他们说,兄长被匈奴掳走了三年,而今竟然能活着回来,肯定是与匈奴勾结,当了卖国贼。
于是他们审,审不出来,便打,打不出来,便派了宋别尘抄家搜查。
姜家世代清廉,一群人里里外外翻了底朝天,最后捧着一堆东西到宋别尘面前:
“将军,我们只搜出来这坛骨灰,这些个灵位牌,还有这个小玉南瓜。”
宋别尘拿起其中我的灵牌,凝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久他问:“没找到姜清慈?”
“没有。”
“骨灰和灵位牌都有了,还知道做戏做全套。”宋别尘屈指摩挲着我的灵位牌,意味不明地低语。
突然,他手上用力,捏碎了我的灵位牌,而后扬手将我的骨灰坛砸在地上:
“传我的命令,封堵城门,捉拿姜清慈!”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的骨灰撒了,灵魂无处安放,只能寄居在那只小玉南瓜上,跟着宋别尘回去。
一进府,沈婉就牵着一个孩童迎了上来:“别尘,你回来了?清慈怎么样?她家里现下出了这档子事,她肯定很难过吧?”
“她逃了。”宋别尘将小玉南瓜揣进袖中,在那孩童的头上拍了拍,“以后别在府里提她,不吉利。”
沈婉立刻了然地闭上了嘴。
我气的趴上宋别尘的肩膀,狠狠地咬着他的脑袋以泄愤。
虽然也并不能伤到他一丁半点儿。
人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但宋别尘飞得也太快了些。
宋别尘同沈婉又说了些话,绕过他们进了书房。
他提笔在宣纸上洋洋洒洒写了些什么。
我凑过去看时,他又将宣纸捏成一团,扔到地上,仰坐在梨花木椅上,捏着那只小玉南瓜一筹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