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北漾认识的第十一年结婚了。
蜜月旅行,我们在异国他乡突遭横祸。
我抱着他的骨灰盒回国,终日在后悔与绝望中度过。
我做梦都想再见他一次。
头七那天,我却梦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女人。
她说她是北漾的情人……
我醒来时麻药劲已经过了,剧痛从腿间传来,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
指上夹着血氧仪,鼻间是氧气管,我有一瞬的愣怔。
医院?
紧接着,出事前的画面涌入我的脑海。
两车剧烈撞击的余声似乎还在我的耳边震荡,我痛苦地捂住耳朵,
「啊!」
我记得昏迷前的画面是北漾挡在我的身前。
货车里的建筑器材受重力向我们倾斜,极速刺来……
无数根钢筋瞬间穿透北漾血肉的身躯。
有一根从他的眼眶穿出,刺透了眼球,停在了距离我眼瞳不到一厘米的位置。
金属的锋芒染着血红,血滴子滴到了我的脸上。
我尖叫。
大口大口的血从他的嘴里涌了出来。
他想安慰我别怕,可是已经没有了力气。
我的双手徒劳地捂着他胸口的致命伤处,我拼命地喊着救命。
我的下半身被死压着,手机也在裤袋,根本抽不出来。
漆黑的夜,回应我的只有货车内窸窸窣窣器材掉落的声音。
「阿漾,阿漾你别睡……」
「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他动了动嘴角,用尽力气扯出了一个苦笑。
我知道他想安慰我别怕。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无措地胡乱按着他身上的伤口。
太多了,太多了,他被刺得像筛子。
衣服破碎,全身被鲜血染红。
北漾低垂着眼,原本深黑的瞳孔渐渐扩散,变成一片死色。
他仅剩的一只眼直到最后一刻还在看着我。
我绝望地抱着他的身体哀嚎,汽油味和血腥味将我牢牢包围。
「轰」的一声,旁边的货车爆炸。
晕过去的最后一刻,我看到的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
我以为我死了,和北漾一起死了。
一个恐怖的想法在我的心中浮现,我不愿接受。
我扯掉手背上的输液针,想要从床上下去。
长时间卧床导致的脑供血不足让我脑袋昏沉得厉害,我也没有注意到打着绷带的腿。
整个人重重地跌了下去,「哐」地一声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有护士匆匆赶来搀扶我。
我忍着身体的剧痛,疯了一样牢牢抓住她们的手臂,不停地重复,
「我的丈夫呢?我的丈夫呢?」
「你们有看到我的丈夫吗?」
「求求你们救救他……」
护士没有回应我,只是在往我的手臂里推镇定剂。
意识模糊前,我看到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再清醒时,床边守着北漾的母亲。
半个月前我刚改口叫妈。
我不敢直视她的眼,眼泪簌簌掉了下来。
如果我能看到现在的自己,就会看到一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干裂的唇和一双布满血丝的眼。
婆婆的头上生出了许多白发,明明半个月前离开时还是浓黑一片。
「对不起……」
我胸口滞涩,心如刀绞。
「对不起,是我害死了阿漾。」
我深深地低下了头,肩膀因哭泣而不住抖动。
我拆掉了鼻子前的氧气管,刚想要下床,胸口因激动剧烈起伏,
「让我再看看阿漾,我不能留他自己一个人。」
「求求你让我再看看他…」
「啪!」巴掌扇在了我的脸上,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
这一巴掌,把我打回了现实。
人死不能复生。
婆婆的声音颤抖,她强忍着失子之痛,脸部肌肉都在轻微地抖动,
「不用和我说对不起,你该和漾漾说。」
「我早就说你们不能在一起!是你害死了他!」
她浑浊的眼底满是血色,来之前已经哭了很多次。
「你害他害得还不够吗?现在还要带走他的命……」
我鼻子酸涩,眼睛胀痛得厉害。
明明我们上个月才结婚,十一年啊,我们刚要过上好日子,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婆婆拉住我的手臂,指甲快要嵌入我的血肉。
她看着我的眼神更像是透过我看她死去的儿子,
「你为什么,不给漾漾陪葬呢?」
我看着眼前的女人内心酸涩得厉害。
婆婆一个人从国内转两次机到这里,见到的却是北漾冷冰冰的尸体。
她把阿漾的尸体炼化成了骨灰,终是没让我见成最后一面。
得知她带骨灰回国,我拖着病躯追到了机场。
她将我拦在了机场入口,看我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
「我不会让你出席漾漾的葬礼的。」
「虽是他拼命救你,但我没让你偿命已是最大的仁慈。」
我扔掉了拐杖,忍痛跪在了地上,
「妈,求求你,让我送阿漾最后一程吧。」
她长舒了一口气,攥紧的拳头骨节发白,
「好啊,只要你从这里一步一跪,一直到登机口。」
机场人来人往,他们或许听不懂我们的语言,但能感受到这边的低气压。
人们指着我,对我议论纷纷。
「好。」
我起身撑起病腿走了一步,跪下去,再撑起腿走一步……
短短六百米,我跪了六百二十次。
葬礼那天小雨,天空阴沉沉的。
墓园附近聚满了乌鸦,黑压压一片,叫声呕哑难听。
我看着那小小的骨灰盒下葬,心也缺失了一部分。
好像从这一刻开始,我体会得真切,我才意识到阿漾真的死了。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的心也一同死了。
我正沉浸在悲伤中,全然没有注意到气势汹汹向我而来的北悠。
抬眼,重重的一拳砸在了我的太阳穴上。
拐杖不稳,我失力向后倒去,狼狈地摔进泥土里。
白裙染上脏污,鞋子里也摔了一脚泥。
她不解气,尖锐的高跟鞋泄愤般踢踹在我的身上。
雨下大了,豆大的雨滴一滴一滴砸在我的脸上。
我抬起脸,艰难地透过雨幕去看北悠的脸。
「都是你害死了我哥!」
「在国内不好吗?非要出国看什么极光!」
她俯下身揪起了我的脖领,红肿的双眼写满了恨意。
「你把我哥还给我!还给我!」
泪水和雨水一同洗刷着我的脸庞,我无法辩解,就是我的错。
婆婆将北悠拉走,对我欲言又止。
我坐在冰冷的泥水里,久久没有起身。
待人散尽了,一只乌鸦不知从哪飞了过来。
它顶着雨,黑黑的嘴巴里衔着一片花瓣。
是百合花,我最爱的花……
那一霎那,我的瞳孔放大。
我一定是疯了,才会哭着对着一只乌鸦问出那句话。
「阿漾,是你吗?」
后来乌鸦飞走了,我跌坐在地上又哭又笑,墓园的工作人员都没人敢上前扶我。
阿漾的头七,我从医院回到了我们的新房。
晒台上养的花全都枯萎了,整个房间死气沉沉,没有一点生机。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黑。
听说头七回魂夜,亡魂会回到家里。
我在睡前一遍遍祈祷阿漾出现在我的梦里,手指一遍遍摸着我们的婚戒入睡。
是夜,我自出事以后第一次做了梦,还是清醒梦。
白茫茫的尽头,站着一个人。
我满怀期待想要再见一眼那张日思夜想的脸,我加快了步伐……
那人一回头,却是一张陌生女人的脸,仔细看来,身材也是女人般的纤细。
她朝我盈盈一笑,
「怎么?失望了?」
她的脸上挂着血,黑洞洞的大眼睛盯着我。
我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但与此同时,怒火燃上心头。
她凭什么抢了阿漾出现的机会?
「今天是我老公头七,我要见的是我老公!」
「你是哪来的滚哪去,别在我梦里碍眼!」
女人的头发开始不断生长,黑黑长长的垂到地上,蔓延到我的脚边。
那毛茸茸针刺般的触感跟真的一样。
她像恐怖片的女主角,我最怕的那种。
我虽害怕却强迫自己直视着她,嘴里还在继续怒骂,
「你滚啊,别耽误我见阿漾。」
她笑了,嘴角咧得大大的,皮肉崩开,血肉都翻了出来。
就像……日漫里的裂口女!
我的冷汗冒了出来,战栗不已。
我在心中不断提醒自己,
「这是假的,这是假的,我是在做梦,快让她消失……」
没有用,她张大的嘴巴就快触碰到我的脑袋。
我紧张地闭上了眼。
下一秒,女人的笑声传入了我的左耳。
「噗哈哈哈哈……这么快就害怕了?」
我再次睁开眼,她已恢复了正常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