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二十一岁这年成了大梁最骁勇的女将军。
在这个重男轻女的朝代人人都知道我是女子,却不得不仰仗我的鼻息。
所有人都想与我拉近关系,以至于我的帐子里常常出现相貌俊秀的男子。
眼下便有两个。
外面的将士说这是抓来的羌国细作,所以要绑起来。
右边的那个是个有骨气的,我还什么都没说便吞了藏在嘴里的毒药。
左边那个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起了逗弄的心思,拈起了一块糕点递到了他的嘴边:“嗟,来食。”
那男子似乎是无奈地笑了笑,而后便顺从地就着我的手吃下了糕点,末了,温热的舌头还卷走了我指尖的残渣。
我叫屠凌霄,是宰相的庶女,也是个屠户。
宰相府的女儿不分嫡庶,将来都是要进宫的。
可是我不愿。
所以我去求了我的大姐姐,虽然她是嫡,我是庶,但是她是宰相府里唯一对我好的人。
我对阿姐说,我不愿进宫当妃子,阿姐漂亮的眼睛看了我许久,久到我以为阿姐不会再给我答复时,阿姐同意了。
我不知道阿姐是如何说服爹爹的,总之,不久后阿姐就进了宫成了贵妃,而我是贵妃的陪嫁丫鬟。
真好,宫女可比宫妃自由多了。
皇帝待阿姐很好,阿姐待我很好,于是我在皇宫里有了在宰相府时都没有的自由,可以时常跑出宫去。
大梁重文轻武,可我偏爱长枪。
我知道长平街的葛屠户四十年前是个了不起的武将,于是我寻到了他,拜了葛屠户为师。
但是葛屠户好像会错了意,他没有教我那些可以制敌的武功,而是教我如何解牛。
罢了罢了,其实是差不多的。
于是我成了一个屠户。
阿姐知道了也不恼,只是温柔地拍了拍我的头,说,凌霄高兴就好。
彼时十三岁的我并不能看懂阿姐眼里的情绪,现在想想,阿姐或许也是向往自由的。
只不过,阿姐是嫡女,生来便肩负了许多,所以她把她得不到的自由悉数给了我。
我去拜师时葛屠户六十五岁,身子骨依然硬朗,骂起人来中气十足。
我是如何知道的?
因为被骂的人是我。
葛屠户骂我骂的大汗淋漓,他以为我会知难而退,而我却是梗着脖子没有后退半步。
葛屠户骂完了,看我的眼神也变了,他收起了脸上的怒色,浑浊的眼珠看着我,过了半晌才说了一句:“别怪师父心狠。”
于是我成了葛屠户的徒弟,唯一的徒弟。
我和葛屠户说我想学上沙场上杀人的本事,葛屠户说,现在是太平盛世,学那没用,而后便教了我如何解牛。
身为徒弟,我没有挑三拣四的权利,所以我很用心地学着葛屠户教我的每一个步骤。
半年过去,我便对猪牛羊筋骨的走向了如指掌,不止这些,我还知道如何最快地让它们咽气。
其实不管是猪还是牛还是羊都是差不多的,都是四脚兽而已,想来,人也是差不多的吧。
我把我的猜想告诉了葛屠户,他没说话,只是一下又一下剁着粘板上的肉。
京城里很是繁华,却也有许多乞丐,我不明白,明明就在皇城里,怎么会有这样多的可怜人?
阿姐说,人人都有人人的苦。
葛屠户说,有人是真的苦,有人只是想不劳而获。
那天我在摊子上切着肉,一抬眼便看到了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盯着我手里的生肉,那眼神,不像是人,倒像是狼。
我停下了手里的刀,去了隔壁的包子铺,买了三个包子,用纸包好,又放了一点碎银进去,而后走到了小乞丐的面前,对他招了招手:“嗟,来食。”
不是我非要羞辱他,而是师父说,这样可以筛选掉心不诚的人。
他说他当初骂我也是这个用意。
那小乞丐并没有因为我的那句话而离去,反而上前一步夺走了我手里的纸包,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想必他是真的困难吧。
阿姐十七岁那年有孕了,我也及笄了,不知道皇帝安的什么心,竟然想纳我为妃。
皇帝说,你们屠家的人就该给他开枝散叶,左右我也到了年纪,是该给个位份了。
阿姐在外人面前是皇帝宠爱的贵妃,可是我知道皇帝喜欢的不过是阿姐的乖顺罢了,对于他来说,阿姐和小猫儿小狗儿是没什么区别的。
所以他从来没想过,一向温柔可人犹如解语花的阿姐会因为我的事同他争吵。
皇帝对阿姐向来很有耐心,眼下却不愿再与阿姐多说一句话,拂了衣袖,冷着脸离开了阿姐的寝宫。
我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了,可不成想皇帝还搬出了我和阿姐的宰相父亲。
“你们是屠家的女儿,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们应该清楚。”
“你们的几个弟兄的仕途是系在你们身上的,话已至此,不要惹得皇上不快。”
是了,宰相家的女儿,向来没有什么选择权。
可是我的一生不该这样草草地定下结局。
阿姐说,她愿意为了我再搏一搏。
阿姐说这话的时候,是流着泪的,我想,她对皇帝或许是有一点感情的,眼下的皇帝,可能真的让她伤心了吧。
我不愿看见皇帝与阿姐之间的争吵,哪怕是表面的和平也可以,所以这件事,还是需要我自己去解决。
我与阿姐一样,有着惊人的美貌,我做下决定的这一天我换上了一身明艳的衣裳,衬得我的面庞更加的明艳。
宫里的其他人是不知道我的身份的,所以他们只当我是个想要勾引皇帝的小小宫女。
宫女的身份加上美貌是十分容易引人嫉恨的。
果不其然,皇帝的那些宫妃没有让我等太久。
在一个暴雨的午后,两个小太监把我捉到了湖心亭,其实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挣开他们,但是我没有。
对我出手的是林昭仪。
她不敢要我性命,所以只是用一根金钗划伤了我的脸,那是一道贯穿了我右脸的伤口,伤口很深,鲜红的血滴滴答答地砸到了地上,我低着头,在林昭仪看不到的角度勾起了嘴角。
我回到阿姐的寝宫的时候皇帝也在,他们居然还在为了我的事情争吵。
阿姐率先看到了我,而后惊呼一声晕了过去。
皇帝皱着眉看着我的脸,半晌后才对身边的近侍说了句:“去叫太医。”
太医来了,阿姐的孩子没了,是多日来的气急攻心和突然的惊吓导致的。
是我害了阿姐。
太医还说,我脸上的疤去不掉了,那道贯穿右脸的疤痕会陪伴我的一生。
皇帝终于对我失了兴趣。
他没有陪伴阿姐太久就离开了。
我伏在阿姐的床头许久,终于在夜里等到了阿姐的苏醒。
我抿了抿嘴:“阿姐,孩子没了,是我害了你。”
外面的雨还在下,一道闪电撕裂了天空,阿姐缓缓地抬起手,拽掉了我的面纱,眼里蓄满了泪水。
“凌霄,疼不疼?”
我摇摇头,和阿姐比起来,我这算什么呢?
林昭仪毁了我的脸的事情还是被查到了,天子震怒,林昭仪被降美人,连带着林美人的身为兵部尚书的父亲也被罚了一年的俸禄。
阿姐在后宫中少了一个对手,真好。
可是我却高兴不起来,宫里的女人犹如韭菜,一茬一茬的割不完,没了这个还会有下一个,护住我那心慈的阿姐的唯一办法就是让她当上太后。
但是我现在的力量还不够。
没关系,总会有办法的。
一连几天我来到铺子的时候,门口都放了一把止血的草药,我不知道是谁放在这里的,但也没有拂了那人的心意,细细地把草药收好,装到了袖子里。
师父在看到我脸上的血痂的时候并没有说什么,他只是愣了一瞬,就待我如平常了。
若是说不同还是有的,我的师父,葛屠户,开始教我沙场上的真本事了。
我问他为什么,他却只是低着头剁着肉,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京城里那些琥珀色眼睛的羌国人越来越多了。”
羌国人和大梁人面容上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只是大梁人的瞳仁是黑色的,羌国人的瞳仁却像是琥珀一般。
这些年来大梁重文轻武,不久前又罚了兵部尚书,皇帝怕是寒了边关战士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