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将军大婚那日,我被送去给他助兴。
他恨我在他落魄时舍弃多年情谊,嫁与权贵。
可他又红着眼,问我有没有后悔过。
但这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可是名动京城的花魁娘子,千金难买一笑啊。
将军府的阁楼内,我一个人坐在镜边,任由身旁的女侍替我细细梳妆,看着这张娇艳昳丽的容貌,我心底却掀不起任何波澜。
思绪回到半月前。
「云鸢可是咱们云良阁的花魁头牌,这种贺喜之日她随去献舞可是再好不过了。」
谁都知道这位刚回城的崔将军最厌恶这种烟柳之地的女子,可阁里的妈妈还是安排了我来。
「姑娘,宴席开始了。」我才收拾好心绪起身出门。
高台上众宾客皆捧着那个主位上的男人,而我立于台下,身子轻轻转动长裙散开,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举手投足如风拂扬柳般婀娜多姿。
好不容易跳完几曲,还没来得及退下,我便被侍女送了上去。
一个醉的满脸通红,肥头大耳的官员搂住我纤细柔软的腰肢,我只能强撑陪着笑一遍一遍为他倒酒。
「这可是当今名动天下的花魁娘子,今夜将军大婚,本官特地请来替将军助兴。哈哈哈。」
即便我因此生理性反胃,却还是不得不咧开嘴角应和他,不敢抬头看主位上的男人一眼。
「扑通。」
「啊!」
我急忙跳起身僵在了原地。
刚刚还随意调笑的那位官员此刻正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来不及伸手就没了气息。
那双黑魆魆的眼睛还未闭上,恰巧和我对上视线。
心猛地一紧。
原本热闹的宴席顿时鸦雀无声,那个整晚没有什么表情的崔将军也蹙起眉头。也对,好好的喜宴出了这档子事儿,不吉利。
「大人饶命啊!此事并非奴家所做!」
我根本不能细想发生了什么,就跪下去,头死死磕在地面。
可事实却令我毛骨悚然。
他在席上只喝过我倒的酒,如果不是我所为,那么就只有一个人,就是崔晏安。
这是他的婚宴,他没有理由和立场这么做。
「来人,将这名乐妓送进典狱司,仔细盘问。」低沉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冷若冰霜的眼神丝毫让人感觉不到任何温暖。
「大人饶命啊!」我被侍从强拖出去,身上的玉石饰品随我剧烈的挣扎晃动作响,没有人再看我一眼。
在牢狱呆了快十日,刚进来我就收到了鞭刑拷打,可我没有做过那些事情,我怎么可能知道他怎么突然就死了。
鞭伤一日较一日疼痛,阁里那些平时柔言细语的姐妹此刻只怕恨不得和我撇清一切关系,又怎会来看我,替我打点。
我等来了一个以为绝对不可能的人。
崔晏安,他来了。
「绝色惊艳的花魁娘子?嗯?落得这般境地,林云苑,你后悔了么?」打量的眼神让我些微有点不适。
这个名字已经好久没有听人叫过了,以至于我还想了会儿她是谁。
身上尚且称的上完整的衣裳是我在他面前唯一坚持的自尊。
「后悔?呵。当然不啊。」我看着他的眼睛,眼底泛起潮意,被我死命压了下去。
谁都不知道,其实我和这位大名鼎鼎的崔晏安将军早就认识。
毕竟我就是那些人嘴中贪慕富贵的小青梅。
漠北。
林家与崔家同居一侧,即便一人为将,一人为县官,却依旧交好。
两家夫人甚至同一时生子,碰巧是一男一女,便自幼替二人订下娃娃亲。
我自有意识起就不喜欢崔晏安,他太柔弱了,像个姑娘家。
明明父亲是一方有名的大将军,他却是连剑都拿不起,偏偏人又生的乖巧可爱,白嫩细滑的皮肤常常连我都自叹不如。
我就不一样了,打小就喜欢舞刀弄枪,跟着崔伯父往军营里蹿。每次都要被爹逮回家,随娘亲绣花写字。
关系好的邻居经常笑称崔家儿郎与林家女娘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可我总嫌弃他性子慢吞,被人欺负了也不恼,更不知道怎么还手。
「崔晏安,你怎么这么老实啊,有人欺负你就打回去啊,实在不行就告诉你爹爹,他定会为你出头。」
我满是不耐烦地拉着这个刚刚被人抢了一半饭食的小公子去了树荫下。
「山长说了,君子品行高洁,不应与人交手作恶。」
「你怎么这么迂腐啊!气死我了!」
「苑儿,你别生气,还有,不能口出妄言。」
「我再也不会帮你了!」
碍于两家情面,每次出门我都只好让他跟在我后面,保护他不受其他同窗的欺辱。
「娘亲,我不想绣这个鸢尾花了,好难啊。」
「和我讲没用啊,和你们先生说去。」娘亲只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就离开了。
我垂头丧气分手中缠在一起的细线,余光瞥见门口有块白衣袍子若隐若现飘动。
「崔晏安,你快过来给我看看这个。」
「你先放下,我来替你绣。」他一脸含笑走进来,顺从接过我手中的针线。
「你说,你绣工这样出众,要是个姑娘家该多好。」我趴在一侧盯着他的手腕。
「你再说话我可就回去了啊。」
他虽一脸不赞同,手中的动作却也没有停下来。
「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的了。」
「云苑,你怎么又要崔公子替你,将来万一你夫君要你替他绣个什么东西,看你可怎么办。」
娘亲拿着果盘慢步进来,一眼就看到了这个情景。
「林姨放心,我定舍不得强迫苑儿做她不爱做的事情。」
云霞布满年幼少年的双颊,他却不顾害羞,向我娘亲立下厚重的承诺。
「又没有说你,你瞎应和什么,好好绣这朵鸢尾花!」
我像个被踩了尾巴的白猫,被他这句话惊得炸起了浑身的毛。
语气里满是嫌弃,可眼里闪烁的星光只有娘亲看得清楚。
「好,你们俩个以后相互扶持,过的平安开心,我们这群长辈就知足了。」
「娘亲,你怎么也向着他,我出去了。」
我拿了串葡萄就跑了出去,留下崔晏安一人被揶揄仍绣着手中未尽的帕子。
可现如今,一切都物是人非。
「云鸢,虽然案子的结果还没出来,但有人保你出狱,你暂时回去等消息吧。别想着逃。」
「多谢大人。」我扶了扶身,总算离开了这个暗沉阴郁的大牢。
典狱司阶梯下停着一辆马车,我猜想,里面坐着的人只会是崔晏安。
他心肠可是最柔软的了。
「奴家云鸢见过将军,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半晌,才有醇厚的声音透过帘子传出来。
「谢我?你一个乐妓,能拿的出什么东西感谢本将军?」他总算掀开了帘子,冷若冰霜。
可惜了,说的话一句比一句戳心。
「大人日后若有需要奴家帮忙的地方,尽管吩咐就好,奴家定不负所托,万死不辞。」
被他这样羞辱,我只能极力控制微微颤抖的身躯,低声细语道。
「罢了,我嫌脏。」
车轱辘声渐渐远去,我的心脏就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攥住,剧烈的疼蔓延到指尖。好半天胸腔才缓过来一口气。
脏?
崔晏安,你当真以为我愿意成这样!
才回到云良阁,我就被阁里的妈妈唤了过去。
「云鸢,你也知晓现在的处境,只怕近来要登台是难了。你挑挑这些珠宝,看看有没有什么合心意的,尽管拿。」
这算是打了个巴掌,再赏颗甜枣,还要我对她们感恩戴德。
可我还要委身于此,也只能咽下这口气。
「当然是行的。」
这么多年的颠沛流离,我也看尽了人情冷暖。
曾经交好的姑娘在我落魄后再未寻过我,那些粗使婆子竟也敢拿隔夜的饭食来糊弄我了。
一些新衣裳倒是先送来了我这边,也不算埋汰了这幅容貌。
好在身边的侍女小梅还不离不弃,不至于空荡的房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哟,这不是咱们云良阁大名鼎鼎的花魁娘子吗?怎么,你的那些公子哥儿们也不晓得来看看你。」
刺耳犀利的声音让我烦躁不已。
是韵樱。
「阁里向来凭本事待客,就算我最近闭门不出,我还是唯一的花魁。轮不到你来说教!」
她涨红了脸,毕竟前年才被刚来的我挤下了头牌的位置。
「好啊,我就看着,你能再风光到几时!」
「嘭。」
门被甩的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