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直到去世的那一天，也不曾允许任何人打开他卧室的壁橱。
而在爷爷葬礼的那一天，我目睹了父亲在执行“长子抱头”的仪式时，变成了一个疯子。
“离开家乡，再也不要回来。”
这是父亲清醒时对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我爷爷家住在东北邻近城郊的一个村子里，那也是我出生的地方，叫“汪牛镇牛家屯”。
记忆中爷爷家是有着三个居室和一个大堂，前后两个院子的平房住宅，院子里养了一条看家的大狗。
小时候大家都喜欢小动物什么的，可那条大狗身兼看家护院的职责，身形高大丝毫没有可爱的气质，又总是叫个不停，因此我对它并没有多少兴趣。
对幼时的我来说最有神秘感的是爷爷的卧室。
爷爷的卧室里其实和其他的农村房间没有什么不同，又老又旧而且散发着一股腐朽的异味，唯一吸引我的是爷爷卧室里的壁橱。
壁橱嵌在土炕上的墙里，门上贴着送福娃娃的壁画贴纸。
小时候的我对一切类似于山洞的地方都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和探索欲，曾尝试打开壁橱的门一探究竟，然而我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壁橱的门明明没有上锁，却纹丝未动。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我正憋得咬牙切齿，爷爷从后面走过来拉住了我。
我和爷爷共同生活的时间不过是未懂事时为数不多的几年，因此记忆中爷爷的形象非常模糊，但只有那时爷爷严肃的脸非常清晰。
“不要再进这个房间。”
爷爷的表情分明是严肃的，语气更是钢铁般的强硬，可我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恐惧。
从那之后爷爷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平时吃饭就由奶奶把饭菜送进去，洗澡则是端着盆进去为他擦拭身体，直到爷爷过世的那一天，我也再没见过爷爷走出那个房间。
而我尝试打开壁橱的那个晚上，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就在我想打着手电筒起床解手的时候，赫然在窗户上看到了一张苍白的人脸。
那张脸干枯犹如骸骨，只有一张人皮松垮地挂在脸上，在漆黑的夜里白得像是纸扎的一般。
我惊恐地把睡梦中的父母叫醒出门查看，却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踪影。
那一晚，院里养的狗无声无息地失踪了。
第二年，爷爷过世了。
我们老家的葬礼，若是亲人过世，需要他的亲生儿子抱着他的尸体抬尸入棺，我的父亲在家排行老大，因此由他抱着爷爷的头，其余亲属抱着爷爷的躯干和脚。
就在白事知宾用令我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诡异声音唱着丧词的时候，我远远的看着父亲盯着爷爷的尸体，嘴里不知说了句什么，然后就软了脚瘫在地上，爷爷的身体失重掉在他身上，周围人奇怪的上前查看，父亲却见鬼一般的爬到院子的角落，嘴里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胡话，眼睛里一片浑浊的白色，没了瞳仁。
那一天父亲疯了，从此医院成了父亲的囚笼。
而我跟着母亲离开老家，在母亲和姥姥的拉扯下长大，随着时间流逝，小时候的记忆也逐渐变得模糊，像汽车行驶时窗外道路两旁掠过的树木一般被我抛在了脑后。
我考上大学后，只身前往了距离家乡非常遥远的城市，可从那时起，我开始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
在梦里，我再一次看到窗户上贴着的惨白的人脸，他重现在我模糊的记忆中，变得无比清晰。
我看到他对着我咧开嘴阴森森地笑了，露出密集却腐烂的牙齿，眼睛里就像疯掉的父亲一样没有瞳仁，然后他变成了父亲。
我看到父亲抱着爷爷的尸体向敞开的棺材走去，然后爷爷在他的手中缓缓地动了起来，他伸出手，枯瘦的手指指向家中的庭院，指向庭院深处的卧室，指向那个壁橱。
“不要再进这个房间。”
盖在爷爷身上的白布掉落下来，露出敛容齐整的脸，高超的化妆技术为爷爷遮挡住了大半的腐败死气，而当爷爷张口发出来自深渊般的声音时，这横跨阴阳生死般的画面显得无比诡异。
我不知自己身在梦中，吓得冷汗直流，却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因而退无可退。
抱着爷爷头颅的父亲却不同记忆中的疯癫，他只是愣愣地看着，浑浊的白色双眼忽然间又有了神采。
“离开家乡，永远不要再回来。”
他说完，双眼又忽得变成两个黑洞。
我陷入黑洞之中，漆黑的深洞变成了狭长的甬道，在甬道深处我看到了爷爷的壁橱。
我看着壁橱的门缓缓打开。
它后面到底有什么？
每每在壁橱的门完全打开的那一刻，我就会从梦境中清醒过来，湿黏的汗浸透了被褥。
终于在大一的暑假，已经饱受一年梦境折磨的我决定，回到老家。
多年未回，家乡早已衰败。
年轻人都外出南下打工，村里只剩下些孤寡老人。
在我的记忆中，与爷爷家邻近的王家曾经是村里最为富裕的一户，而今他们家的房子也变得破烂不堪，早已没了人住。
奶奶还是小时候记忆里的样子，温和但是话少，姥姥之前跟我提到奶奶时，说她是一个不简单的人物，心思很多。但是由于我和祖辈之间相处的时间有限，因此对奶奶也不甚了解。
我并没有直接告诉奶奶，我是为了爷爷的壁橱而来。
爷爷走后，奶奶把家里翻新了一遍，在一栋栋破败的平房之间，爷爷家翻新过的砖瓦显得格外不同。
我看到爷爷的卧室，和以前一样，只是门上挂了一把铁锁。
我装作不经意地拿起锁头看了看，却被奶奶阻止了。
奶奶说，爷爷死前的嘱托，就是封锁他的卧室，不要让任何人进去，而铁锁的钥匙也已经随着爷爷一同进了棺材里。
得知这个消息让我非常沮丧，当晚在院中一侧的卧房睡下。
夜里，我在床上辗转难眠。
隐约间，我听到隔壁爷爷房内传来金属撞击的声响。
我摸黑拿起手电下了床，走了过去，看到一个黑影手上拿着铁锤，叮叮当当地敲打着爷爷卧室门上挂着的铁锁。
是谁？
那黑影没有察觉到我，我一步步走近他。
就在我想要叫住他时，黑影猛然间停下手中的铁锤，回头看向了我。
我看清那人的脸，顿时寒毛直竖！
正是小时候看到的人脸，惨白像是白纸，人皮松垮地挂在脸上，扭曲变形。
“不是说让你不要来这个房间吗！”
刺耳的声音贯穿了我的耳膜，我在极度的恐惧中惊醒。
是梦。
奶奶被我吵醒，我有所保留地对奶奶说了自己的苦恼。
我提及了小时候家里丢失的大狗。
那只狗总是嗷嗷叫个不停，可是最后却悄无声息地就不见了，这在我心里一直是个疑问。
奶奶听后，说那一年流窜出许多偷狗贼，因此家中的大狗丢失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而我口中窗外的人脸，兴许就是潜入家中的某个偷狗贼而已。
奶奶的说辞有几分道理，可依然不能完全打消我的疑虑，那条大狗在我的记忆中非常高大凶猛，有哪个偷狗贼能无声无息地偷走它？
奶奶说偷狗贼都有药，能让狗吃了发不出声音来。
奶奶问我为什么突然关心这些事情起来，我只说是噩梦，没有谈及壁橱的事情。
我心中隐隐有一个预感，就是绝对不能让奶奶知道壁橱的事情。
听到我说自己不断地做噩梦，奶奶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兴许是犯了邪祟，村里的马大仙儿还在，不然请他看看。
于是我去了马家。
马家像是蚂蚁的巢穴一般拥挤黑暗，他坐在最里面的房间，点燃的几根蜡烛照亮了马大仙儿的脸。
马大仙儿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面容安静祥和，几番平常亲近的对话下来，让我觉得可以对他透露一二。
于是我对他说了自己的噩梦，但是刻意把壁橱淡化了。
他听完后低头，嘴里念念有词。
突然间马大仙儿如同被雷劈了一般，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听人说这叫通灵，请阴间的魂灵上身，也有一个说法，叫做出马，都是请东西上身，让魂灵重现人间，获取信息的手段。
抽搐过后，马大仙儿平静了下来，抬起头，面容严肃，神情和我记忆中的爷爷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