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心仪什么样的女子?”我望向太傅开口道。
卿宁放下书盯着我,唇边带着若有似无的笑:
“皇上这样的就极好!”
看着太傅越贴越近的身子,我心里一阵发寒。
传言太傅好男色,莫非是真的?
糟糕!朕不会被掰弯吧!
(女扮男装卑微皇帝VS面冷心热太傅~)
若问大梁皇帝灵翊最怕的人是谁?那就非太傅卿宁莫属了。
灵翊怕他也不是没有理由的,能在二十出头的年纪成为当朝太傅的,古往今来,也就卿宁一人。
身为卿家长子,他自幼就聪慧过人,更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京中妇孺皆知其名,十四岁殿试拔筹,十七岁入阁侍读,二十岁入门下省领侍中一职,行宰相之权。
这样的殊荣背后,是他少年老成的性子,除了那张脸还配得上他的年纪,性情和习惯都和那群已至耄耋之年的阁老没两样。
对他,灵翊是又恨又怕。
卿宁平日里不仅要管朝上政务,还要管他的起居作息,奏章批复得不好会骂他,课业完成得不好会骂他,甚至哪天晚起晚睡了也要将他数落一通。
有一次,灵翊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就怒气冲冲地道:“朕是天子,你凭什么骂朕?”
卿宁抬了抬眼,语气依旧波澜不兴:“怎么,陛下要处置臣?”
灵翊瞥了瞥四周,压低了声音:“要骂你也私底下骂,别当着外人啊。”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他,他竟微微笑了起来,心情大好。
瞧了瞧周围宫人都别开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他便伸出手,揉了揉灵翊的头,轻声道:“好,听你的,下次注意。”
可说得好听,下一次他气急了,又会冷冷地问:灵翊,你脑子哪儿去了?你怎么会这么笨?你对得起大梁的臣民吗?你……
没完没了,灵翊觉得受够了。
当太后告诉他,卿家打算给卿宁讲一门婚事时,灵翊嘿嘿笑了起来:“这敢情好,终于有人来管管他了!正好卿太尉请母后帮着选,选个凶悍的,镇住他。”
太尉是卿宁的父亲卿灏,也是卿氏的族长,当初先帝的托孤大臣。
当年宁王作乱时,正是他力挽狂澜才稳住了朝局,灵翊最敬重的就是他了。
太后睨了他一眼,道:“卿宁娶妻可不是小事,他如今在朝中举足轻重,与哪家结亲不仅关乎卿氏一门荣辱,更关乎我大梁的朝局,所以太尉才让哀家来定夺,哪能让你拿来玩笑……”
说着说着,太后又数落起他来了,平日贪玩偷懒,不把朝事放在心上,吊儿郎当的,全不似一个帝王该有的样子……
等太后数落完,大半天都过去了,灵翊受不住,赶紧找了个借口溜了。
出了寿康宫,他仍觉得胸堵气闷,径直去了上林苑,骑马射猎至晚方归。可他刚回寝宫,就见内监慌忙来禀,说侍中大人正在里头等着陛下。
言罢,那内监又瞧了瞧四周,低声对他道:“大人好像很生气呢。”
灵翊一听顿时浑身缩了缩,下一瞬又瞪圆了眼睛假装不屑道:“他生气又怎样,朕还怕他啊?”
“陛下……”卿宁的声音就在此时响起。
灵翊一抬头,就见他立在廊前的宫灯下,烛光笼在他的头顶,可他的眉眼仍是冷冷的,在夜色里有种遥不可及的清孤。
灵翊心虚地想低头,却听得他淡淡地道:“过来。”
堂堂大梁的天子,就那么灰溜溜地走了过去,跟着他进了殿内。
案上堆了厚厚一摞奏章,卿宁冲他抬了抬下巴,他就明白了,立马坐好,一份份地拿起批阅。
卿宁就坐在另一端,手里捧了本书,凝神看着。
“听说……卿家要给你讨媳妇了。你都二十多了还未娶妻,太尉急坏了吧?”他不知死活地开口。
“都批完了?”卿宁眼皮都未抬,只伸了手,长指叩了叩那摞折子。
对面那人心虚地垂了头,过了一会儿,又贼心不死地问:“你心仪什么样的?要不你跟朕说,朕在太后那儿帮你提提?”
书终于被放下,卿宁直直地盯着他,唇边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想知道?”
九五之尊立即两眼放光地点头,侍中大人的笑意便更盛了,素日里清冷的面容,也终于在这一刻柔软了些。
“要听话的,要勤奋,性子软一点,不会让臣操心,不会惹臣生气。”
灵翊撇了撇嘴:“果然是帝师当久了,挑媳妇也跟挑学生一般。”
“可不是嘛,”卿宁看了看他,淡淡地道,“臣当初就是学生没挑好,如今寿数都要短上一大截。”
皇帝陛下心虚地低了头,不敢再言语,专心批阅奏折去了。
这一晚,灵翊没能睡着,辗转半晚后索性披着薄衾坐在殿外。
月光柔柔地落了满身,他支着额,轻叹一声,问身后的内监:“你说,侍中大人这些年一直不肯娶妻,这次怎么就愿意了呢?”
那内监哪知道卿宁的心思,又不敢不答,便随口道:“总不能一直不娶吧,以后的卿家也不能没有主母啊。”
“是啊,”他喃喃道,“总是要娶的,总会有一个人,成为他的妻……”
太后为给卿宁选出一门好亲事,叫人呈了京中各家小姐的画像上来,病中也打起精神亲自甄选。
灵翊去请安时,瞧她还在盯着画册不罢手。
“母后还在病中,别太操劳了。”
“你也一起瞧瞧,这几个如何?”太后向他招手,将选出的几幅递来。
他一看,果然,全是太后母家里,自己的那几位表姐。
“这个还行。”他指了指其中最丑的一个。
“是吗……”太后迟疑着道,“你看得上的话,若卿宁不中意,就接进宫来吧,也该给你选选妃了。”
他却神色极淡,“选妃?母后还真把儿臣当儿子养啊……”
太后眉角一跳,立即沉脸对着下面的宫人吩咐:“都退下!”这才转头看着灵翊。
灵翊是遗腹子,先帝驾崩时,她还在当时尚是皇后的太后腹中。
当时宁王势大,独揽朝政,而大梁历来忌惮女主登基,若皇后诞下的是位公主,自然是兄终弟及,她唯有诞下皇子,才能保住皇位。
不久,凤仪宫传出消息,皇后诞下了皇子。
也是从那天起,灵翊的女儿身,变成了大梁最大的秘密,除了太后与她自己,就只有自小服侍她的贴身宫婢知道。
“翊儿,你恨母后吗……”太后低声问。
恨过吗……灵翊低头。
怎么没恨过呢?
还记得小时候她坐在那高高的龙椅上,下头是黑压压的臣子,政见不合时就吵作一团逼她定夺。她年纪小,心里怕,刚想哭,珠帘后就传来了母后严厉的声音,“不准哭!”
不能哭,她是皇帝。
年少时学骑射,被摔下马背,母后来看她,她刚拉着母亲的衣袍想喊疼,就见那衣角被抽了出去。
“男孩子自然是要经摔打的,这点小痛都受不住,今后如何施威于天下?”
十几岁时,看着进宫的那些世家小姐们,一个个穿着鲜艳的衣裳,梳着好看的发式,她却要在日渐隆起的胸前束上一匝匝白绫。
她也只不过是让宫女偷偷寻了支民间女子时兴的珠花来瞧瞧,翌日那宫女就被杖毙在寿康宫了。
是的,她是皇帝,是大梁最尊贵的天子。
可有谁知道,她连最微小的愿望都实现不了,甚至偷偷羡慕那些宫墙外,平民家的女儿。
她恨她的母后,可恨又有什么用呢?若当初不谎称她是皇子,宁王即位,她的性命都堪忧。
这些年,母后又何尝不艰难?慢慢的,她也认了命,也都快忘了,自己是个女子。
灵翊从寿康宫出来,脑子里想的还是离开时太后说的话。夜幕已降,宫人在前掌着灯,她不愿乘舆,就那样一步步走着。
正失神间,却见周身的宫人都停了下来,她抬眼,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便见不远处,一人披着月华立在夜色中。
他挺拔的背脊像一株青竹,仿佛世间任何的风雨,都无法将其摧折。
世上为何会有这样一个人,连月色都夺不去他的半分光芒,让她一颗心再也由不得自己,纵隔了千万人,也想向他而去。
就在这一刻,她鼻头一酸将头偏了过去。
他却缓缓走近,终于立在她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