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和亲的公主。
被囚禁在敌国的牢狱中整整三年。
城破那日,我已经登基的皇弟和位极人臣的竹马,以长公主之尊将我迎回故国。
皇弟说:「姊姊,从今往后你是赵国最尊贵的女子。」
竹马说:「阿玉,往后余生,我会补偿你受过的苦难。」
可是,你们已经挡了我的路了。
那这皇位,不如换我来坐坐。
「外面传闻,崇德公主长相貌美,却是个心狠手辣的疯女人。」
赵以之懵懂地抬头,接过我递给他的一盘炙肉,透着孩子气的单纯。
「皇姐,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说你。」
我笑着摸摸他的头发。
他的面庞与我有三分相像,笑起来脸颊有两个漂亮的梨涡。
宫里人都说,陛下只有在我面前,才会露出这样偎依的神色。
「以之是好孩子,那以之认为,皇姐是什么样子的人。」
那盘炙肉,赵以之不动声色地放下,抬眸的瞬间,像个不可动摇的坚定小兽,守护着自己的领土。
「皇姐是对以之最好的人,是世界上最聪慧最美丽,最独一无二的女子。」
可是,以之,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那些传言究竟是谁散播出去的吗。
还是说你自信地认为,我远嫁的三年,足够让你清除我根深蒂固的势力和眼线。
以之,你会是最凶猛的猛兽。
你又如何确定,我不是那驯兽人呢?
京都的冬夜,一如既往的寒冷。
永兴殿内是彻夜不熄的灯火花烛,暖如温室。
我的眼睛见过世间繁华,稀世的珍宝捧在我的眼前,我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他偏要看我坐拥万千华贵,让别人看我是如何红颜祸水,穷奢极侈。
或许他忘了,三年前他跪在我的面前,涕泪俱下求我救救赵国。
就连纪绥,也让我以大局为重。
我自小疼爱的弟弟,情投意合的竹马,都要把我推去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
我清楚身为公主的责任,接受万民供奉,如何能在小情小爱中退缩。
我是赵成玉,是赵国最尊贵的崇德公主。
假如我不曾知道。
纪绥进言,公主声名过盛,深得民心,又是中宫嫡出,不得不防。
他说:「陛下是天下之主,唯有,应天,顺民。」
赵以之和拓跋冽做的局,蒙住了百姓的眼。
拓跋冽带着五千人马,到了赵以之口中,便是十万大军。
兵临城下,我嫁,还是不嫁。
临行的前一夜,纪绥在宫墙下紧紧抱着我。
他说:「阿玉,我总会接你回来的,你等我,亲自去迎你。」
他说:「待你归来,我的正妻之位,永远是你的。」
三年后,我看着他娇美的妻子,仍觉可笑。
赵以之攻破盛国那日,拓跋冽自焚于室。
而我被关在阴暗的地牢中,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
我的身上,还带着尚未愈合的伤口,那是酷刑之下的痕迹。
我靠在墙角,眼神呆滞。
赵以之哭得声嘶力竭,亲手将我抱上马车。
纪绥红着眼眶:「阿玉,拓跋冽竟会如此对你,若他活着,我定将他千刀万剐。」
他的话半真半假。
年少时,他何曾没有对我动过心。
可是懵懂的喜欢,抵不过他的权欲熏心。
纪绥位极人臣的那年,我是拼死送出的情报,使他立下大功。
也就是这份情报,让我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拓跋冽发现之后,我的噩梦就此到来。
「他是个残忍暴虐的人。」我轻声说。
纪绥坐在我的对面,永兴殿内一片寂静,只有我的声音,染着落寞和恐惧。
「前几年,尚且顾及着我的身份,后来发现我成了赵国的弃子,我便再也没有好日子过了。」
纪绥拳头紧紧攥着,手中玉箸崩裂开来,他的手上多了几道伤口。
我心疼地拉过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干净的一双手,却是触骨冰凉。
「阿玉……」
我面容凄苦地摇摇头:「纪丞相如今已经成婚,我也嫁作人妇,还是唤我一句公主吧。」
他说:「阿玉,你怪我吗?」
看着他清俊的脸,我不免想起我曾经的年少时光。
那个时候,我是宫里最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父皇允我和皇子们一同读书。
讲学的太傅,就是纪绥的爷爷。
那个固执古板的老头,从不会迫于皇权恭维那些金尊玉贵的皇子们。
而我另辟蹊径。
纪家没有女儿,每次我朝纪太傅撒撒娇,他总是露出不合时宜的慈爱笑容。
每次我捉弄纪绥,看他快要生气,就拉着他的袖子,阿绥哥哥阿绥哥哥叫个不停。
从前的纪绥,并不是个冷心冷肺的人。
纪家家风严谨,满门清廉。
最盛时期,也不过只是太傅之职。
而纪绥的野心,在他少年时已经显露。
我曾听见,他在书房里和纪太傅据理力争。
「千年百年之后,谁还会记得纪家,守着这套迂腐陈旧的观念,爷爷,你甘心,我不甘心。」
纪太傅气得话都说不清楚,最后归于一声长久的叹息。
「阿绥,我知你想入仕,想闯出一片天地。」他沉默半晌,「前途和崇德公主,阿绥,你自己抉择。」
我回宫的时候,掀开马车的轿帘,能看见远处黑云压城的阴霾。
京都要迎来一场大雨。
那夜,纪绥从父皇的殿外跪着,宫门下钥后跪在宫外。
他口中只有一句话:「臣纪绥求娶崇德公主,请陛下赐婚。」
「公主,盛国密信。」从夏屏退众人,将信恭敬地给我。
彼时,我正在投壶。
价值连城的玉器依次摆在我的面前,我执着弹珠和箭矢,一声清脆,面前的玉壶应声碎裂,一地残渣。
信是拓跋冽递进来的。
是的,拓跋冽没死。
盛国和赵国积怨已久,城破之后,为彰显天威,赵以之并没有对盛国赶尽杀绝,反而以礼相待,将盛国化作附属国,并选了一位盛国宗室作为傀儡。
赵以之许诺我,日后盛国的大半国土,都会成为我的封地,到时候,我就会是赵国最尊贵的长公主。
他说,他会弥补我,定能让我再次风风光光地出嫁。
我的好弟弟,从来就不打算让我留在宫中。
可是他不知道。
拓跋冽给得可比他多。
这局棋,还大着呢。
我将信烧掉,看着跳跃的火苗,张狂地大笑几声。
我的弟弟,花团锦簇下的烈火烹油,也该你尝尝了。
「来人。」
门外的婢女来得很迅速,像是等候已久,我戏谑地看着她。
「你知道你在谁的宫里做事吗?」
她头低了低,身子瑟缩。
「在,崇德长公主宫中。」
我勾唇笑了。
从夏在身后猛地推了她一把,她不设防,直直跪在碎屑上。
血迹斑斑。
我惋惜地摇摇头。
「毛毛躁躁的,毁了本宫最心爱的地毯。」
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
「那便,杀了吧。」
坐在赵以之下首,我看着他明显的不自在。
他的确是个足够心狠的人,用自己爱慕的表妹做饵料来监视我,他难道不清楚,赵成玉是如何飞扬跋扈的毒妇吗。
「姊姊,玉眠是我亲自挑选的宫人,姊姊不喜欢,寻个由头打发了便是,如何定要赶尽杀绝。」
我笑意浓浓地看着他,他面上丝毫不显。
「她弄脏了我最心爱的地毯。」
赵以之仍然语气平淡,看向我的眼神中依旧是那样眷恋依赖的神色,仿佛玉眠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宫女。
「可她罪不至死。」
殿内骤然安静下来,我打量着殿内明黄色的装潢,华贵,靡丽。
我蹙了蹙眉头,不是我喜欢的风格。
赵以之见我怔愣,语气软了几分:「姊姊……」
手中的茶盏猛地被我拂落,在大殿中更显尖锐。
我厉声道:「那她冲撞公主名讳,该不该杀呢?」
赵以之,你好大的胆子。
玉眠在我餐食中下的慢性毒药,我原封不动地还给赵以之,还在里面加了些其他药材。
看他昏昏沉沉睡下。
我收起笑得僵硬的脸,走到龙椅前
这只是寝殿的龙椅,我斜斜靠在软榻上,摩挲着雕刻精美的扶手。
我惋惜地摇摇头,差点意思。
我要坐的,是宣政殿的龙椅。
这世间,总要有人做乱臣贼子。
第二日,宫里出了刺客。
赵以之惊慌失措地跑来永兴宫,当着众人的面,将我抱进怀中。
他声音哽咽,如此的情真意切。
「姊姊,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