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炮火连天，我的地下密室成了大家的避难所。
往日里，他们一个个在背地里骂我「商女不知亡国恨」。
如今，他们却拿着我给的面包千恩万谢：「文小姐，您真是菩萨转世！」
可偏偏，面包到了一双干瘪且起满老茧的老太手里时。
她看清了我，又将食物扔了回来：「我就算饿死也不吃你的东西！」
而这人，是我的亲奶奶。
我出生在一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在这个时代下，连吃顿饱饭都是个奢侈。
家里有三个孩子，我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从小到大，我们就被要求，要少吃点，少用点，这样才能把我弟弟拉扯长大。
我一直很听话，哪怕我饿得忍不住啃树皮，也还是会把已经清得见底的白粥递到我弟弟面前。
尽管半夜里，我和妹妹在旁边看得忍不住流口水。
奶奶说，这都是正常的，在这个年代，饿死人都是常事，她最起码没有饿死我们。
可即便是这样，也还是不够，我饿怕了，尤其是在看到隔壁家的小胖，饿死在我面前之后，我彻底撑不住了。
所以，在有人告诉我，去仙乐门当歌女，可以赚到很多钱的时候，我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打那之后，奶奶就再也没有给过我一个好脸色。
她不待见我，早在当初，我进入仙乐门成为一名歌女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
她说，我挣的钱不干净，也说我丢了李家的脸，不许我用李姓。
连带着我那两个比我小上七八岁的弟弟也跟着对我不耻，说我不过是卖色求荣，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但如今时局动荡，早在三月前，南京城就炮火连天，要不是我这院子被秦老爷庇护着，怕是也早已经在这炮火中飞灰湮灭。
能活着已经是不容易。
哪还有别的心思管什么台面不台面。
刚进仙乐门的时候，我也不是没想过，做一个卖艺不卖身的艺伎。
我唱歌好听，容貌姣好，起初也是过了一段好日子的。
慕名而来听我唱歌的达官贵人们，经常在仙乐门排着队等。
那排场，也算得上壮观了。
可后来，秦老爷下场，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我至今记得，见他的第一面，他穿着灰色的军装，坐在观众席上，指着我轻飘飘的一句：「这个人，我要了。」
当天晚上，我就被洗干净，送到了秦老爷的房里，成为了他养在外面的不知道第几房姨太太。
跟在他身边的这三年，他对我很好，给我提供庇护，也给我钱。
这栋收留他们的两层楼小洋房，就是他给我的。
身为艺伎，早就没什么主宰自己命运的可能。
就算不是秦老爷，也会是张老爷，李老爷。
我那个清高的弟弟，李文骏，此刻正迅速地抢过奶奶扔掉的面包，狼吞虎咽。
他一下子啃了三个大吐司，配了一口水，才没被噎死。
有力气说话之后，又对着我嚷嚷起来：「谁稀罕你的脏东西！」
我听着他这话，嗤笑了一声：「好啊，我文妆从不做勉强人的这种事，谁要是不想吃我的东西，大门就在那里，各位请便。」
说完这话，我无视大家的惊恐眼神，扭头就走。
在仙乐门讨生活这三年，我见过太多的血腥和残忍，心也早已经不像以前那样软和。
想要在这乱世中活下来，靠的从来都不是别人的施舍和心软，我也没兴趣，救一群白眼狼。
可我刚出地下室，就有人来告诉我，秦老爷来了。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我还有些诧异，毕竟他很少来我这里。
就算偶尔有需要，大部分时候，也是叫我去他家里。
我转头朝客厅走去，正好和他撞了个满面。
他坐在沙发里，看我进来，皮笑肉不笑地拍了拍他旁边的沙发。
我乖巧地坐过去，下一秒，就被他粗暴地搂进怀里。
他用力掐着我的脖子：「听说你带了人过来？」
我痛得皱起眉头：「不过是些受难的普通人。」
「普通人？」他声音很低，像是仔细地在斟酌这几个字。
三年了，我一直摸不清楚他的喜好。
外面都传，仙乐门秦老爷，黑白两道通吃，喜怒不形于色。
可只有我知道，他生气是真的会杀人。
因为我见过。
那时候，他觉得我不好管教，也为了杜绝麻烦，带着我去处理了一个背着他准备逃跑的姨太太。
他对女人一向算不上好，更何况是背叛他的人。
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伤得体无完肤了，身上鞭伤，刀伤交叠在一起，鲜血淋漓得根本分辨不出她原本的皮肤。
她一看到秦老爷，就畏惧地缩在一旁，整个人都瑟瑟发抖，只哆哆嗦嗦地说：「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那时候的秦老爷，扭过头来看着我，脸上带着笑：「看到了吗？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
仙乐门不过是风月场所，再怎么，也只是受罚，不会真的要人的命。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见到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的眼前逐渐流逝。
第二天，那个姨太太的尸体，就被人从秦老爷的家里抬了出去，我当时偷偷跟过去看过，她身上的血液全都已经干涸，身上的伤口，因为僵硬而显露出来了本来的面目。
我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皮肤被人完整地切开，伤口深可见骨。
那是我第一次，深刻地认识到，秦老爷，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他比外人口中说的，还要可怕。
所以尽管这三年来，我已经逐步获得了他的宠爱，哪怕身边只剩下我这一个姨太太，我也还是不敢造次。
我怕他觉得，我也是个不听话的姨太太。
此刻我被他掐得脸色通红，下意识地挣扎。
可他丝毫不动，一双眼睛看着我，毫无感情。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放开我，像扔个抹布似的把我丢在沙发上。
「你这几个普通人，让我在牢里待了三天。」
「文妆，是不是我对你太好了，让你忘了规矩。」
秦老爷一句话，我就被关进了水牢里。
整个人被吊在半空中，半个身子都浸泡在水里。
水很脏，不知道多久没有换，泛起一股子腐烂的味道，我的手被粗麻绳捆着，不过两个小时就已经变得红肿破皮。
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老鼠蟑螂就开始疯狂乱爬，它们一开始还会对我敬而远之，可后来发现我对它们没有威胁之后，也会爬到我身上来。
水牢里的酸臭味，老鼠的叫声，交织在一起，让人作呕。
不过短短三天，我就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直接发起了高烧。
我刚跟秦老爷的时候，他还是个暴虐的人，跟在他身边的女人，但凡有个不顺心的，不是被卖了，就是被杀了。
他说过，女人，只不过是取悦他的工具，我也不例外。
我也不是没想过逃跑，可被抓回来的下场，不是砍断了手脚，就是挖掉了眼睛。
那些日子里，摆在我面前的例子数不胜数。
我怕了，真的怕了。
我或许不是秦老爷身边最好看的一个，但我是最听话的那个。
他让我往东，我从来不往西。
但即便是这样，我的日子也从来都不好过。
秦老爷多疑，只要一点儿不顺心，他就不把我当人。
这些年下来，我身上没有一块儿好的地方，针挑，蜡烛，甚至鞭挞，早就在我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我在赌。
赌秦老爷的心软。
而代价是我的命。
迷迷糊糊间，我看到秦老爷急急忙忙地从外面闯进来，将我一把从水牢里捞起来。
我想，我这个时候一定不好看。
否则的话，他不会眉头紧皱。
他死死掐着我的下巴，往我的嘴里塞了个药片：「文妆，我不准你死！」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似乎在他的声音里，听到了一丝颤抖。
失去意识前，我只有一个想法。
秦老爷，他可能爱上我了。
真好。
用了三年，终于让他开始爱我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我那酥软的床上，身上的伤都已经做了妥善处理。
而秦老爷，已经消失不见了。
我看着手腕上厚厚的纱布出了一会儿神，随即将早已准备好的纸条，塞进了我的纱布里。
刚做完这一切，我妈他们就闯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