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妈把我卖了三十万。
结婚那天，我逃了。
我妈替我嫁了过去。
我们家在村子的西南角，屋子是四间砖土房，窗户高高的，很小，只能透进一点点光亮。
这个家，就像这个房子一样，让我窒息喘不过气。
接过了傻妞递过来的录取通知书，我少有的心情不错，把兜里留了很久的一块巧克力递给了傻妞。
傻妞憨憨的笑着，接过巧克力一蹦一跳的往后山跑去。
屋后的风呼呼的刮着，有人踩过柴火垛，发出吱呀的声音。
作为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村里一定会有一些嘉奖，我想，即使父母再不愿意，但是在村委的压力下，他们还是会妥协，让我可以继续学业。
就像我去县里读高中一样。
“还是你会算，让她白读这些年的书，一把子就能换三十万，这可比我们家那个只会喂猪的值钱多了。”
“要不然当年我跟文祥爸捡她一个女娃养做什么，就是为了给文祥换彩礼，女孩好养，你知道吧，给口饭吃就行，不听话就打，等把她嫁出去，她还要给我养老，养孩子就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是啊，你们这一把子到手三十万，这个王二傻是傻了点，好在他们家有钱，开了厂子，等你们来晓嫁过去，把她两个弟弟安排进去也不是什么事儿！”
“哈哈哈哈哈你说的是，王二是个傻子，来晓又是个女人，这个厂子还是我儿子来管最合适，不过老大太咋呼，还是等老二再大大才行。”
说这话的是我妈，也就是我的养母夏淼。
还不等我嫁过去，夏淼就做开了抢夺别人家产的白日梦。
听到这些话，已经不会再激起我任何的波澜。
对啊，我只是他们捡来养的一个养女而已。
要不就卖出去当个生育机器，要不就留在家里当他们儿子娶妻的预备役。
我偷听到了这些话，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背着我，从小他们就教我学会认命，在他们看来，这，就是我的命。
我呼出一口气，转身往屋外走去。
那三十万彩礼他们肯定早就已经藏了起来，要想退婚是不可能的。
既然没法退婚，那就换个人结婚。
毕竟，谁收彩礼，谁出嫁，对吗？
许是背靠着山地的原因，常年风声不断。
风声呜咽，我竟从中听到了几声女孩无力的哭喊声。
不好！
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屋后。
入目的是我大弟和二弟的恶行。
春小麦秸秆堆积而成的草垛成了他们作恶的场地，傻妞躺在上面，无力的挣扎着，手里还紧紧的攥着我送她的那块巧克力。
我一阵头昏脑涨气血翻涌，呼呼的风声仿佛变成了雷声，一声一声震得我头晕目眩。
傻妞她，还是个孩子啊。
记忆中，傻妞一直穿着别人不要的初中校服，肥肥大大，袖子可以长到她的膝盖。
头发长度也就到耳后，乱糟糟的，像个假小子，她的家人不给她扎头发，她就天天带着一个缺了半个翅膀的粉色蝴蝶发夹。
许是因为痴傻的缘故，傻妞较同龄孩子乖巧许多。
在我冬天被赶出家门挨饿受冻的时候，会偷他们家的馒头来给我吃。
可我没想到，仅因为她给我送个录取通知书，就被我那两个丧尽天良的弟弟给糟蹋了。
我对着那两个光着的屁股狠狠地踹了两脚。
“诶呦！”
“谁他妈坏老子好事！”
瞧见是我，大弟张文祥边提裤子边朝我怒骂：“你傻逼啊，你还敢踢我，要不是你还算值钱，今天我就奸了你……哎哎！”
我抄起地上的棍子就对着他挥了过去。
棍子被我挥的生风，我下了死手，真希望一棍子可以打死这两个傻逼。
“诶呦！你打我干什么！我妈都说了，要不是你读过书能卖三十万，就把你给我当媳妇的！”
他裤子都没穿好，只好提着裤子满地跑。
滚他妈的，做他妈的白日梦！
我没跟他废话，没有做无谓的言语辩驳。
我是一定要逃出这里的。
二弟张强见情况不好，提上裤子先跑了。
傻妞已经止住了哭声，一件一件的捋顺了身上的衣服。
她呆呆愣愣的，动作都比寻常人慢半拍儿。
“啊，怎么没有糖，大海叔疼完我都会给我糖吃的。”
傻妞大大的眼睛看着我，带着几分天真。
我无力的闭了闭眼。
张大海是我养父，是个外人人人称道的“老实人”。
只是个披着人皮的禽兽而已。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要愤恨这一家子都坏到了骨子里，还是要可怜傻妞她都不清楚这对她是件多么残忍的事。
傻妞的家在村口，围墙是土砖砌的，已经塌了一半。
我刚把傻妞送回家，讲清楚她的遭遇，提出报警的想法。
却被傻妞的奶奶拿着扫把赶了出来。
原来他们家早就知道傻妞被村里其他人侵犯过的事情，只是他们觉得傻妞是个傻子，为了他们家的面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们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假装全世界都不知道。
真是现实版的掩耳盗铃。
婚期定在了下周，这几天来我家串门的人格外多，都是来给我弟弟介绍对象的。
对我装模作样的恭喜几句，那眼里还带着几分讥讽。
他们都知道我被三十万卖给隔壁村的王二傻子当媳妇。
他们的眼光让我很不舒服，好像把我扒光了，打量我还有什么价值可以供他们压榨。
我每每都是低着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路过他们。
我知道，我要自救。
镇上有个神婆，听大家都说她灵得很。
不管是疾病灾祸，还是命理姻缘，通通都不在话下。
“哎？来晓都快结婚了，要不跟着我们去算算吧，看看能给王二傻子生几个小傻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生小傻子。”
村子超市里几个买烟的女人笑作一团。
她们大多四五十岁，穿着朴素，她们也不抽烟，买烟是为了孝敬给算命的神婆。
我垂下眼睫，答应下来：“好啊。”
远近闻名的神婆要价并不便宜，除了一盒好烟，还需要三百块钱。
几个会来事的人还买了一兜子水果。
我回家一趟拿了钱，蹭着车去了神婆家。
这些人迷信又八卦，一趟车程我已经听到了十几家的八卦。
隔壁高家村有户人家哥哥死了，弟弟为了养育侄子侄女娶了嫂子。
可那个侄女已经工作四五年，侄子也已经上高中。
我实在想不通，两个已经完全有自理能力的侄子侄女哪里需要他养育了？
隔壁的刘家村有个老头，为了生儿子，换了三个老婆，最后六女一男。
除了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二女儿嫁在了我们村，其他闺女全都远嫁，跟他基本断了联系。
结果年纪大了，动弹不动后，儿子根本不养他，把他丢去了二女儿家，二女儿精神有问题，直接忘了他，他被活活饿死。
还有我的一个表哥有个相恋十年的女朋友，结婚后女方迟迟没怀孕，表哥马上选择了离婚，同年另娶了一个。
现在他已经二胎男孩，逢人就说他当年离得对。
家长里短，是是非非，每个人都可能会成为别人口中说道的故事。
甚至还提到了我们即将去拜访的这个神婆。
神婆名叫沈林花，年轻时去工厂做工，认识了一个工人，两人两情相悦之时，却被她爹用一头牛，卖给了同村的瘸子当媳妇。
起初生了一个女儿，瘸子只想要儿子，接了盆水想要溺死这个女儿，被沈林花发现了，沈林花不答应，挨了一顿毒打才保住这个女儿。
后来沈林花和瘸子一起去观音庙求子，两人双双滚落山崖，瘸子死了，沈林花断了两条腿。
行动不便的沈林花也没办法再去工厂做工，为了生计，摆起了香案。
按她的说法是，她死过一通，天上的神仙不忍心，放她回来照顾女儿，收走了她的两条腿，让她在俗世中坐而升仙。
说话间，沈林花的家到了。
从院子外面看着是平平无奇的四间红瓦尖顶红砖房，走到里面别有洞天。
不大的院子中摆着一个一米多高的香炉，风一吹，香灰洒了出来。
有准备的人自觉的带了供香，点燃之后，双手伏地的跪着磕了三个头。
望着那供香的烟气蜿蜒向上，再四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