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向我热烈表白的是陈最。
七年后,嫌弃我是老女人,不肯开口求婚的也是他。
后来,我远远地离开,不用他娶我。
他却受不了了。
晚上十一点,陈最还没有回来。
我记得他说过要和大学同学聚聚,就在他公司楼下的火锅KTV。
陈最是小孩子心性,情绪到了,吃东西喝酒都不管不顾,偏偏胃又不好,稍微多喝点就会吐得脸色惨白。
我忙了一天本想先睡,但到底放心不下他,还是开着车出了门。
陈最身高腿长,长相出挑,极容易辨识。
果然,到了KTV一问,服务小姐立刻给我指出了他所在包间的位置。
包间的门没有关紧,有音乐声从里面传出来,但几个人并没有唱歌,而是边吃边聊。
我正要推门进去,一句话引起了我的注意。
「陈最,之前上大学的时候,你不是说毕业就结婚吗?」那人问。
陈最没有回答。
「结婚?跟那个大姐?」说话的是一个女生:「你们没开玩笑吧?」
「开什么玩笑?当时陈最可喜欢他那个女朋友了,每天下了晚自习都要视频,人家要是在忙没接,一晚上脸都黑着。」
这话说完,几个男生跟着起哄。
「那为什么还不结婚,这可毕业两年了?」女生又问。
「不想结,没意思。」陈最终于开口。
「这就对了嘛,」那女生拍了拍陈最的肩膀,整个人贴了上去:「是年轻妹妹腰不软了,还是腿不长了配不上你陈少爷,非得找个比你大那么多的?」
「孙媛媛,我怀疑你是在毛遂自荐,但我不说。」有人开玩笑。
「我就毛遂自荐怎么了?」孙媛媛也笑了,随手挽上陈最的胳膊:「陈最,你告诉他们,是我好,还是你那个大姐好?」
陈最转过头去和她对视。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鼻尖几乎贴在一起,从我这个角度看像是在接吻。
「当然是你好。」许久,陈最说。
女生娇俏一笑,索性在他唇角上亲了一下。
陈最没有推开。
我低下头,两滴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然后笑了。
这么久以来,头顶上悬着的靴子终于掉了下来。
第一次见到陈最,是在七年前。
当时我23岁,中文系研究生在读。
因为父母都是外来务工人员,我不想他们太辛苦,所以到处找兼职。
对于我们这个专业的人来说最主要的兼职就是做家教。
陈最是找我补课的学生。
他高三了,其他科成绩都还过得去,单单语文一塌糊涂,甚至有时候阅读理解干脆就不读,父母问他为什么,他只回了三个字,「不喜欢」。
「小尤老师,」陈最的妈妈拉着我的手,目光殷切:「我不求别的,你能让我们小最喜欢学语文,有耐心把题做完,我们就满足了。」
「您放心,」我点头:「我会尽力的。」
当时我已经辅导过两个高三学生,语文功底有大幅度提升,所以自信满满。
陈最妈妈把我带回了家。
陈最在自己的房间里,戴着耳机,懒洋洋地靠在床头上打游戏。
「这是小尤老师,」他妈妈摘下他的耳机:「是Z大中文系的高材生。我请她来给你补习语文。」
陈最的目光从手机上移开,仰头看着我。
我心里微微一动。
不为别的,这个男孩子长得太好看了,目光也太有侵略性。
虽然他比我小六岁,还是个未成年。
「你叫什么?」等他妈妈出去,陈最从床上坐起来问我。
「你叫我尤老师就好。」我像以往在别的家庭做家教时候一样回答。
「我是问你叫什么?」他盯着我,加重了语气。
我一顿,手心有些出汗。
「尤然,我叫尤然。」
陈最点点头,突然笑了。
「好的尤姐姐,」他说:「那以后,我的语文成绩就靠你了。你要加油哦,如果我考不上大学,可是会找你哭的。」
那一刻他眼睛亮亮的,清澈又纯净,是个阳光明媚的少年。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就好了。
他是我为数不多的学生中最成功的教学案例——语文成绩从50分,提高到110分,实现了差生的逆袭。
可错就错在,陈最喜欢上了我。
而我,虽然知道双方年龄、家庭背景差距都很大,但到底没有抵抗得了少年人的热烈与疯狂,我接受了他。
至此七年。
从KTV出来,我拿出手机,陈最的名字在最上面。
点进去,最新的消息是今天我问他回不回来吃饭,以及聚会是不是在这家火锅KTV。
两条消息,他的回复都只有一个字:「嗯」。
很神奇的语气助词,也是近一年多来陈最回我的高频词汇。
我盯着看了半晌,最终还是点了删除好友。
壁虎要断掉尾巴才能逃生,或许,我也是。
我开着自己的小CC回到了住处。
这是陈最父母给他买的房子,我住进来四年来,也是时候离开了。
可一切并不像我想得那么容易。
洗手间里,有一对小熊漱口杯,我的是浅粉色,他的是浅蓝色,样子都有点土,把手还不太规则。
这是那一年,陈最拉着我去一家陶艺工作室,一起亲手做的。
他给粉色的起名叫最最,蓝色的起名叫然然。
他说,最最和然然永不分离。
我拿起粉色的,咬着牙扔进了一边的垃圾桶。
最最裂成了碎片,黑色的眼睛看着我。
而我,失声痛哭。
有一瞬,我几乎下不了决心。
也许,我该假装没听见,就像装作不知道他不让我去参加毕业典礼,是怕别人知道他的女朋友是个「老女人」。
他和我的聊天越来越少,是嫌我话题沉闷,跟他隔着两个代沟。
他不再深情地看着我的眼睛,是对我正在老去容颜的厌倦。
可当初,明明是他说的,就算到了八十岁,他也要亲吻我没牙的嘴唇。
陈最向我表白,是在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
电话里,他约我去游乐场,说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我。
我其实是有预感的。
喜欢,是一种不需要语言来表达的东西,它在少年人的眼睛里怎么也藏不住。
何况陈最就没想过藏着。
他给我买了一双兔耳朵戴上,而他自己的是一双狼耳朵。
我们一起坐了摩天轮。
摩天轮爬到最顶端的时候,陈最凑过来,额头抵着我的额头,低声说:「姐姐,我想亲你。」
窗外是五光十色的彩灯,热闹又喧嚣。而我们这个小小空间里,只有他极力控制着仍显得急促的呼吸。
「不行。」我说。
我还想说,我比他大了太多,我们不合适。
可我没有机会。
陈最打断了我的话,柔软微凉的唇贴上了我的。
「不管。」
后来,他喘着气伏在我肩头:「我喜欢你,喜欢得要命!姐姐,除非你说你不喜欢我!」
「我不喜欢你。」我退开一点,捏着手心,昧着良心。
「那也不行!」
陈最语调凶狠,眼神却委屈巴巴,像一只莫名被嫌弃的哈士奇:「我就要和你在一起!我拼命学习考上好的大学,都是为了追上你,你凭什么想用一句谎言就把我推开!」
「尤然,我告诉你,这辈子我要定你了!谁不同意也不行!」
说完,他又凶狠地亲了上来。
我收拾好东西,离开陈最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
是新一天的凌晨了。
我给陈最留了一张字条,然后回头看着屋子里的每一处,仔仔细细,连同那些角角落落里陈最笑着闹着的影子,一起收进了心底深处。
这一生,我大概没法忘记他,只希望也不要再见面。
但陈最偏偏不让我如愿。
下午刚开完会,前台打电话说有人找我。
「尤总监,是个帅哥,」走过去时,她对我眨眼睛:「就是脸色不太好。」
陈最脸色确实不好,白里透黑。
「昨晚我回去时,家里没人。」他看着我,理直气壮。
「应该是今天早上。」我纠正。
陈最一顿:「你生气了?我不是告诉过你大学同学来锦城,要聚一聚吗?」
「我知道。」我和陈最对视:「我没生气。」
「那你写这个是什么意思?」陈最伸出手,纸条摊开在他手心里,「什么叫就一起走到这吧,祝我余生欢喜?还拉黑我,不就是回去晚一点吗,一把年纪了,你在闹什么?」
看吧,老女人找个弟弟多么惨,连闹的权利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