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曾是吏部尚书娇养长大的掌珠，如今继母为了给儿子铺路，竟要将我送给暴戾恣睢的将军。
就在她做着平步青云的白日梦时，我反手将这群豺狼虎豹送上了断头台。
“窈窈长得像多温柔小意解语花，没想到是把开了锋的杀人刀。”
“将军可是厌烦了？”
温热的大掌揽住腰肢，隔着薄如蝉翼的轻纱细细摩挲，将头埋在我的颈窝哑笑:
“怎会，本将军偏偏钟情夺命弯刀……”
一
许是因为亲缘淡薄，我幼时丧母，长大丧父，唯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妹妹相依为命。
为了重振魏家门楣，给自己的废物儿子铺一条青云路，继母打算把我送到顾宴床上。
“顾将军年纪轻轻战功无数，如今长留京中掌管殿前禁军，可谓前途无量啊！”
继母笑得像朵菊花，眉飞色舞地讲起这位顾将军，唾沫星子溅了我满脸。
“像这样的儿郎本不是我们魏家高攀的上的，谁让窈窈你有福气呢，顾宴千挑万选，偏偏相中了你的画像！”
我心中冷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天大的恩赐呢。
顾宴出身微末，能走到今天全凭自己一拳一脚、一刀一剑厮杀出来的，素有“军中罗刹”之凶名，传闻中他那张脸能止小儿夜啼。
如此暴戾恣睢的凶神，哪个好人家舍得把女儿推入火坑？
可惜爹娘走得早，我和小妹在继母手底下艰难讨生活，纵有千百个不乐意，也只能忍气吞声默默接受。
“咱们魏家就剩个空壳子了，旁人看不出来，你当是清楚的，一个银子恨不能掰成两半儿花，连你妹妹的汤药都快供不起了……”
杨氏说着说着抹起眼泪来，衣袖的遮掩下，我的指甲嵌入掌心。
从小到大，但凡我有一丁点不顺着她的心意，她便用潇潇的病拿捏我，动不动就要断了汤药让潇潇自生自灭。
“等你攀上了顾宴这根高枝儿，给你弟弟谋个好前景，咱老魏家何愁不能东山再起呢？”
说来说去，无非是用我的婚事给不成气候的魏晟铺路。
魏晟不学无术，成日只知招猫逗狗，科举是无望了，杨氏便一门心思想让他走武将这条路，顾宴就成了她精挑细选的“良婿”。
她喋喋不休了半晌，见我并不搭话，自讨没趣，甩了个白眼摔门而去。
昏黄的铜镜映出无暇的面容，指腹沾了水红色口脂点在唇上，我缓缓起身，眼神清明而坚定。
杏花巷子里，我将王祯堵在墙角，他目光躲闪不肯直视，倒显得我有些咄咄逼人。
“你我二人也算青梅竹马，你信誓旦旦地说过要娶我为妻，如今已经进士及第，为何不肯兑现诺言？”
眼前的男人素衣竹簪，君子端方，拉着我的手在神佛面前许下白头之约，彼时两小无猜，言笑晏晏，如今却已是另一番光景。
“顾将军年少成名，你嫁给他，比跟着我过得幸福……”
王祯低垂着脑袋，声音细如蚊蚋，满嘴都是为我幸福着想，我听了只觉心寒，轻嗤一声:
“你还是介意我曾被山匪掳走，怕娶我坏了你的清名吧？”
“不是！”
他蓦地抬头，与我目光相接的那一瞬仿佛被炙烤了一般，窘迫到面红耳赤。
“不是你想的那样！总之……总之你安心备嫁，以后都不必再见了……”
王祯落荒而逃，徒留我望着阴云密布，心头酸胀。
早该想到结果的，是我不死心才会把他当作救命稻草，也是因为对自小的情谊存了一丝妄念。
二
回到魏府后，我敲开了潇潇的门。
她仍旧咳得厉害，一碗碗汤药灌下，竟不能缓解半分。
母亲怀她的时候也是如此，她不仅随了母亲的病弱，就连长相也如出一辙，每每看了都叫我不辨真幻。
“恭喜姐姐，以后有了顾将军的爱护，再不用看杨氏母子的脸色过活了。”
我心疼她说一句话便要喘三喘，轻轻拍着后背替她顺气，犹豫再三后还是开了口:
“潇潇，跟姐姐一起逃走吧……”
不知她哪来的力气，平日里弱柳扶风的人儿一下子攥紧我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我措手不及。
“姐姐在说什么傻话？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姻缘，你却想要逃婚？”
好姻缘？
旁人也就算了，原来在我疼爱的妹妹眼里，让姐姐去伺候一个暴虐成性的凶神恶煞，也算得上好归宿……
我的心顿时冷了半截，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日落之前，你若想跟我走，便收拾行囊在城隍庙会合。若不想……我已照看了你许多年，今后便各自安好吧。”
没有理会她的苦苦哀求，我下定决心要为自己活一次，回屋简单收拾了细软，趁着院里无人，便攀上墙头想要翻出去。
双手刚刚触碰到冰冷的砖石，还没来得及使上力气，腿弯处就挨了一记棍棒，我闷哼一声，直直摔倒在地。
“哎呦你下手怎没个轻重？她马上就要出嫁了，若是打坏了腿，顾宴还肯要她？”
七荤八素之际，我艰难撑着地面坐起身来，入目是把玩着木棒一脸奸笑的魏晟，还有拿手指头戳我脑门，骂我不知好歹的继母。
“好个阳奉阴违的死丫头，我掏心掏肺地对你好，为你求来这样一桩让人艳羡的亲事，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你……你是想害死我呀你！——”
许是想到我逃婚后顾宴对魏家的报复，杨氏气不打一出来，夺过木棒抽了几下我的脊背，又怕打出伤来让顾宴不喜，最后恨恨啐了一口，吩咐下人将我关进祠堂。
木然地跪在蒲团上，我不愿相信，却也不得不怀疑是潇潇将我逃跑的消息告诉了杨氏母子。
正想着，沉重的大门被“吱呀”推开，藕粉色裙衫带着悠悠的药草味道，我抬头，对上潇潇人畜无害的水润眼眸。
“是你吗？”
少女咬紧下唇，未及开口先啜泣起来，羸弱的肩膀微微颤抖。
“对不起……是潇潇存了私心，姐姐是唯一待我好的人，我，我不想离开姐姐……”
饶是自己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听她亲口承认，却还是心如刀绞。
“我说过，你可以和我一起走的。”
“我们两个弱女子，没有魏家遮风挡雨，能活几天呢？尤其是我这样多病多灾的身子，一碗汤药便要好几钱银子……”
潇潇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我的衣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很快洇湿了蒲团。
“所以，你就出卖了我，眼睁睁看杨氏母子把我往火坑里推，你在旁边叫好？”
若是搁平时，我定会把她搂在怀里温言安抚，可今日我心灰意冷，看她哭哭啼啼只觉心烦。
大概没想到我会出言相讥，潇潇止了眼泪，一张小脸儿涨得通红，愣愣看着我，嘴唇嗫嚅:
“爹娘说过让你照顾我的，姐姐怎可如此自私，只管自己逃出生天，却不顾妹妹死活呢？”
原来，我疼爱了十几年的妹妹，竟把我对她的好当作理所当然，如今还要反过来斥责我自私自利……
我气极反笑，笑够了冷冷开口让她滚出去。
柔柔弱弱的小人儿收起娇滴滴的模样，从怀里逃出一个小瓷瓶，拔出塞子在我鼻下晃了晃。
猝不及防地吸入一缕刺鼻气体，我的脑袋顿时昏昏沉沉，感觉有千斤重，四肢也使不上力气，只想倒头就睡。
最后清醒的一瞬，我听到潇潇水蛇般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姐姐莫怪，为了防止姐姐再次逃跑，只好用了这软筋散。”
她将我额前碎发撇到耳后，又轻轻拍了拍我的脸颊，像是在拍一只猫狗:
“毕竟，若是姐姐一走了之，嫁给顾宴的冤大头可能就是我了……”
三
我最终还是像个提线木偶一般，任人梳妆打扮，浑浑噩噩地被抬上了花轿。
周遭锣鼓喧天，宾客如云，纷纷恭祝顾大将军喜得佳人，我盖着红盖头，被一双孔武有力的大手牵着，在喜娘的吆喝声中走完了全部流程。
我坐在铺满花生红枣的锦被上，手心紧紧攥着一块碎瓷片，闭着眼睛等待传闻中冷血残虐的顾宴到来。
我打定主意，只要顾宴敢强迫我，凌虐我，我就用这块碎瓷片和他同归于尽，届时杨氏母子也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