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摄政王纪渊七年的暗卫。
在我及笄那年的冬日,他带回了自己的白月光。
白月光一句想要那凶险山林中的豹猫,我便只身去寻,九死一生。
当那杯毒酒赐予我时,我曾问他可会有后悔那一天。
他不带一丝犹豫:「不会。」
春寒料峭,连日飞雪。
在我及笄生辰这天,纪渊带回一名女子。
我来不及吃晓云做的那碗长寿面,便被叫到前厅迎接。
面上我是王府中的随从丫鬟。
实际却是为纪渊杀人卖命,上刀山下火海的暗卫。
跟在纪渊身边的几年里,我最多见的便是他阴鸷狠戾的模样。
雪霁天晴,纪渊墨发披肩倾泻,一贯冷峻的面上浮现一抹笑意。
只因那青色大氅下的陌生姑娘。
我一时不禁有些怔愣。
因为那名姑娘的面容似曾相识。
似曾,纪渊书房里挂了多年已经发黄的画像。
我心下了然,原来是白月光回来了。
难怪前些日子他宝贝似地撤了画像,放进匣子里。活生生的人回来了,哪里还需要睹物思人。
纪渊手一挥吩咐道:「今后府上,见江荷姑娘如见我。」
府上的丫鬟都是懂时务的,这句话代表什么众人心知肚明。
我跪地伏身不敢抬脸,青色瓦片上滑落的飞雪掉进脖领处,凉得我打了个哆嗦。
晓云把东厢房收拾出来后便来寻我。
重下的那碗长寿面刚端上桌子,前院管事的就来人唤我去东厢房。
略带几分恭敬,说是江荷姑娘想见我。
我叹了口气,该来的总是要来。
这面到底是吃不上了。
「你便是阿渊的通房?」
如意八宝桌上小熏炉燃的桂花香腻人发甜,屋内陈列如数珍宝,纪渊定是极其看重江荷的。
凭借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双眸似水,身段玲珑。放在盛京之内也没几个郎君不会怜惜。
更何况两人之间还有未尽的缘分。
我扑通一声跪地,「奴婢不敢。」
此情此景,我竟想起纪渊把我认错的那晚,最亲密的姿势间,口中唤的却是别人的名字。
清醒过后被他踹倒,以剑指喉时我也是如此跪地,那时我是怎么说的来着。
「属下这条命是王爷的,但凭王爷处置。」
「可于禾铃而言……只求一直伺候您左右。」
我在赌,赌我在纪渊这里是一件趁手的工具,赌他……不知我在他平日里常更换的香囊中,放进难以察觉的催情香粉。
我铤而走险瞒过纪渊的眼,布下最为惊险的一步棋。
正如我心中所想,纪渊冷眸思量过后,收剑入鞘,便是默许了我的行为。
我是摄政王府的小小奴仆,是摄政王私下培养的暗卫,是纪渊的通房丫鬟。
也是当今三皇子安插在权势浩大的摄政王身旁的一枚眼线。
当初在阴暗潮湿的地牢中被选中时,我就明白这辈子的路与变数,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了。
江荷大抵是个通情达理的女子,她认为自己回府后,我身份尴尬,便不宜在府内当值,想随便找个差事打发我了事。
没想到我拒绝后她当即变了脸色,发狠地想来掌掴我。
我自然不会给她机会,擒住她手腕动弹不得。
「禾铃,放肆!」
纪渊大步踏进来,把江荷揽入怀。
江荷顺势在他怀中泫然欲泣,眼眶通红我见犹怜。「早知王爷府上还住着禾铃姑娘……我便不来叨扰了。」
这江荷姑娘不同于表面的好相处,添油加醋叙述完刚才的事,纪渊面若冰霜,那双丹凤眼锐利眯起,似乎在等我的解释。
「属下知罪。」我身子伏得更低了,不敢有异。
纪渊的手段我怎么可能不清楚,一贯是心狠手辣,折磨人的法子多的是。
「自己下去领罚。」
说罢便不再看我,稳稳抱起江荷掀起帷幔进了内室,我松了口气。
一同当值的小伍蹲在树上,见我在咎阁领完三十鞭刑后,一脸痛心和恨铁不成钢。
「你说你与王爷三年五载,当真还比不过刚来一天的江荷姑娘?」
小伍在暗卫中排行第五,除却我就是最小的。他是纪渊从街头捡来的乞儿,没有名字。
我们年纪相仿最合得来,小伍这个名字是我取的。
「怎可私下随意议论主子的事。」
我皱眉,肃着一张脸。
小伍噤声塞给我一瓶金疮药叫我今日休息。
「今日你生辰,等我下差回来带你去看灯会!」小孩玩性大,做了几年暗卫也难拘他性子活跃。
我被小伍摇着胳膊磨得受不了,只能同意。
可最后还是未能如他的愿。
江荷见纪渊给她呈列的珠宝中,一只白玉豹猫看起来栩栩如生,欢喜得很,想寻个活物养在身边。
谁不知豹猫生长在后山极为凶险的山林中,当地最有经验的猎户平日里也不敢单独进山。
纪渊只派我一人去。
小伍大惊,不同意要跟我一起,却被管家拦下,王爷命令府中上下所有人不得违反。
「小铃子,你身上还有伤,一人怎能应付过来?」
我不敢耽搁即刻起身前往,只承诺小伍天黑之前肯定回来看灯会。
寻豹猫是假,为博美人一笑折损我才是真。
山中地形复杂,杂草横生,冰雪覆盖住上山的小路。
后背的伤痛火辣,我擦去额角的汗加快脚步。
许是上天保佑,让我早些回去兑现诺言,在一处山洞深处找到了那只淡褐色斑点的小豹猫。
眉前两处白色斑纹看起来甚是可爱。
见我来,它防备地低声嘶叫,体型太小不足为惧。我点了它的睡穴打算离开。
洞口却不知何时盘踞了几头野狼,绿油油的眼珠发出幽幽凶光。黑暗中,我拔出随身携带的佩剑。
纪渊身边选拔的暗卫都是从死人堆中杀出来的,我被他选中时,正用一根木筷没有半分犹豫地插入身下女孩的咽喉。
地牢里除了老鼠,只有我们十个女孩。没有水没有食物,谁都想活到最后。炼狱般的时间里,我吃完最后一只老鼠,也杀掉了最后一个女孩。
温热的鲜血喷到脸上的感觉,这辈子也忘不掉。
口中腥臭直逼脑门,周遭满是腐烂的尸体味道。
入目是一双鎏金暗纹黑靴,锦缎的袍子扬起一阵风,与潮湿的地面格格不入。
纪渊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仿若在看一只蝼蚁。
他捏住我下巴,冰凉手指不经意擦过我眼角的一块疤。
「跟我走吧。」
我很想哭,却哭不出来。
被纪渊培养的七年来,我进步飞快。眼下奈何身上有伤,怀里还抱着个东西,渐渐体力跟不上,我一时不备,便被身后的野狼得了空。
尖锐利齿刺破我肩胛骨,咬了个对穿。我吃痛拔出剑刺入野狼的眼珠。这畜生看不清方向与我缠斗,大力将我甩出一处悬崖。
我迅速将佩剑插在崖间山壁,冷风呼啸,我摇摆不定。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眼前突然浮现起幼时阿姐带我看花灯的场景。
竟是有些期待小伍说的灯会了。
悠悠转醒时,我发现自己跌落在崖间的一块突出石壁上,天色已经转黑。
命不该绝。
我抚上眼角那块疤痕,拔出插在岩石上的佩剑,垫脚飞了上去。
即便在黑夜中我的视力也是相当好的,不敢再耽搁时间,我快步运起轻功从树丛中飞过。说好要与小伍一起看灯会。
「小铃子!」小伍在后门的高树上等我,身上落了薄薄一层雪,每次我出任务回来时他都会在这等我。
他见我身上的伤,脸色难看。我叫他稍等片刻,等我去把这豹猫带去复命完就和他出去。
小伍气急,忍不住在背后大声骂我:「去你个头啊!把伤养好再说!」
我到前院时,管家告诉我纪渊宿在许荷屋里,叫我在门外侯着。
夜幕降临,皎月刚刚升起。
血湿透了肩膀处的衣服,怀中的小豹猫清醒过来,嗅到我身上的味道,不安躁动。
眼前景象逐渐模糊,东厢房的门紧闭。
终于我撑不住,单腿跪地硬生生吐了口血,破损的剑被我拿来支地。
许是这点响声惊动了屋子里的人,门开了。
纪渊穿着寝衣,披了件黑底描金的袍子,发冠依旧高高挽起,眉目俊美。
他提了灯过来,忽明忽暗的灯火映得他眸色晦暗。
「现在记得我今日说的话了吗?」
纪渊指的那句,见江荷如见他。
我痛极笑道:「属下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