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成了一只名副其实的阿飘。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死了之后并没有像话本子说的那样去投胎转世,而是成了一只在后宫晃悠的游魂。
可能是我的尸体还没入土为安的原因吧,毕竟封衍这斯天天守着我的尸骨,谁也碰不得。
他已经半个多月没去上朝了,胡子拉碴形容憔悴,饭也不吃,话也不说,头发也不束,看起来像老了十岁。
我坐在他身边劝他:“陛下,再不发丧,我就要臭了,你也差不多要死了。”
我那支离破碎的尸体都快放了二十天了,真的快有臭味了都。
他无动于衷,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我那惨白可怖的面容。
哦,忘记了,他听不到我讲话,我是一只阿飘。
“殷婉婉,你怎么死了,你怎么能死呢。”
他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哑得我快听不出,像一只撕裂的鼓。
“你凭什么就这么死了,你这么恶毒,我还没折磨你呢...”
他哭了,居然为我殷婉婉哭了。
我记得他上次哭,应该是求我成全他和叶晚之的时候吧。
怎么这次为我哭了呢,他不是最恨我的吗?为了他的叶晚之,恨不得将我扒皮抽筋,我死了他应该拍手称快才是啊。
我坐在他的旁边,仔细端详,想看看他是不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他真的一直哭一直哭,边哭还边剧烈咳嗽,一副接受不了要随时嗝屁的样子。
别装了,封衍。
你又想骗我对不对?
你是最会骗人的了,就像以前一样,一次一次地骗我。
可惜这次,我不会信任你了。
慢慢的,盯的我觉得有些无趣,意识也慢慢有些消散,往事纷纷洒洒如浮光掠影般向我袭来。
与其说是往事,不如说是故事更为贴切,怎么概括呢?
恶毒小姐的悲催一生?前朝宠妃和新朝皇帝不得不说的三两事?
那便从头说起吧,从我与封衍的相遇说起。
我有个特别厉害的爹,年轻时战功赫赫封狼居胥,现在年岁大了退居朝堂把持朝政,他是大燕王朝也就是前朝的一品君侯,是太子废立都需他点头的人物,也是百姓口中徇私舞弊的大奸臣。
可枭雄难过美人关,即使位高权重也不能免俗,因贪恋美色,娇妻美妾他娶了一房又一房,除了大燕后宫,就属他的女人最多。可即便如此,也没有一个夫人的肚皮有动静。
老爹急了,他烧香拜佛,他遍寻名医,他散尽千金,终于,在五十五岁高龄之时,有了我。
可能他命里子嗣缘薄,除了我之外,后院再没有一个婴儿降生。
在我出生时娘亲就大出血去了,他又军务繁忙,鲜少陪伴,幼小的我还常常遭受他的一些政敌的偷袭暗害,好几次都险些丢了命。
于是,愧疚的老爹给我配了很多护卫,我在一众随从们的簇拥娇惯下成长。
那时,大燕王朝经过前面几十年的穷兵黩武,逐渐势微,作为掌握实权的一品君侯独生之女,从小到大,连皇室公主们都要避我锋芒。
无人教导的我自小张扬跋扈,爱穿红衣,手扬短鞭,四处闯祸,不到九岁就是京都有名的小奸臣大恶女,是百姓口口相传中让小儿啼哭的瘟神。
于是那日数九隆冬,天寒地冻,我也照常骑着我的鬃毛小马在街上横行霸道,为非作歹。
冬风凛冽,零星几个商户在街道上摆着小摊,空旷冷清。
“打死他,打死他,看他下次还敢不敢偷了。”
街角处,几个市井少男少女正围着一羸弱少年拳打脚踢。
“住手!”
我一声厉喝,赶马停下,身后的随从侍卫随即将面前几人团团围住,持剑以待。
“怎么回事?”
我下巴轻抬,眼神示意着面前这个半跪在地上,看不清面目的被打少年。
“我们没……没欺负他,”为首的打人少年声若蚊蝇的解释道,“是他经常来抢我们的包子吃。”
“打。”我轻轻招手,侍卫们立刻动起手来,一众少男少女被揍得哭爹喊娘叫声连连。
“明明是他偷了我们的包子,你却来打我们,好生无理!”被打的少年中有人气不过,怒吼出声。
我挖了挖耳朵,颇不耐烦,自记事起,这种斥责已听过不下百遍。
可笑,我又不是什么除暴安良的大侠,就是京都的一个纨绔,还指望我来主持公道不成?
“道理?笑话!在这京都里,我们小姐殷婉婉就是道理!”芋头立马跳出来,嚣张的应道。
每一个恶霸身边都有一个忠心耿耿的狗腿子,而我,也不例外。
芋头是被丢弃在侯府门口的弃婴,怕我无聊,才被我爹捡回来,与我做伴。
捡的时候她正睡的天昏地暗,鼾声如雷,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怀里还被人塞了一张破布条,上头写着“芋头”二字。
跟了我后,我多次建议她改掉这个好养活的土了吧唧的名字,而她坚持不改,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找到她的亲生父母。
对此我不屑一顾,她固执已见。
“为什么抢?”
我微俯下身子,询问面前的少年。
“爹娘因病都去了,葬了后我没钱吃饭。”少年漠然应道。
我并没有因为少年悲惨的故事感到伤心,反倒是细细端详起他的面庞来。
可能受我那好色爹的影响,我自小就喜爱容貌俊美之人,眼前少年虽然形容憔悴衣衫破烂,五官倒是隽秀精致,难得一见。
我心神一动。
“你可愿为我殷氏家奴?”
冰天雪地里,马上的我红衣如火神情倨傲,马下的他衣衫褴褛愕然羞愤。
“不愿的话,现在就把你打死。”
可能迫于我的淫威,可能真的无处可去,十岁的少年封衍留了下来,成为我的护卫之一。
可他不一样,他和那些每天只会对着我谄媚讨好的小厮随从们都不一样。
他只会在我命令他时俯下身子低下头颅,其余时候都对我敬而远之,仿佛我是什么惹不得的洪水猛兽。
这样的行径,无疑深深吸引了桀骜不驯自视甚高的侯门小姐,毕竟从小到大,没有人敢忤逆我。
他越是表现得冷淡自持,我越是折腾他,让他跑到东街坊去买糕点,跑到西街坊买糖人,让他一次次煮茶奉茶,让他在雨天一遍遍舞剑。
他竟真像个没有情绪的木偶人,无论我怎样蛮横无理刁钻任性,都掀不起一丝波澜。
哦,有时候也会有,掩在眼底的浅浅的不耐。
可是当时的我不懂,我只会一次次故意爬院里那颗老桃树,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闭眼跳下来,待到睁开眼时,满身沾染他身上的竹叶气息。
这时他眉毛轻蹙,微微责怪我道:“小姐,别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我会妖妖娆娆在他怀里笑开,并因他的每次及时出现隐晦的甜蜜。
我也会强迫他带我去郊外放风筝,在雪天陪我打雪仗,强迫他一遍遍写我的名字,在折扇上给我作画。
这一强迫,就是五年。
时间久了,他也偶尔回应,例如记得我爱吃的糕点,和每年亲手准备的生辰礼。
可是今年,九月初十,他没有送了。
等了一夜的我,气愤又伤心,终于在子时控制不住去找他,想亲自问个缘由。
透过半支开的纱窗,映着昏暗的烛火和低低的蝉鸣,他还没睡,正对着一块天青色的绣帕暗暗出神。
“封衍,你在看什么?”
我的出现,显然让他惊的不轻,他快速将帕子塞进怀里,皱眉问我:“小姐,更深露重,您来做什么?”
我更难过了,他竟然真的忘了我的生辰。可我还是不甘心地伸出了手:“给我。”
“什么?”
“我的生辰礼!”我的音量加大了些,强压着要漫出眼眶的泪意。
“小姐,我们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同以前那般亲密,尊卑有庶,男女有别。”
他垂下眸子,静静地说道。
“我才不管这些,我是侯爵府的小姐,你就得听我的!”
一瞬间,委屈的情绪在我心里排江倒海般泛滥,还伴着微微针扎般的疼痛。
“今年若是没有,我就将你往年送的那些统统扔了,再叫人打你五十大板。”
他似是屈服,又似是无奈,轻轻叹了口气,从怀里递出一柄匕首。
那把匕首长三寸,开口锋利,精致小巧,手柄里处,隐约歪歪的刻着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