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死了,也是痨病,和骆渐舒当年一样。
李淮半跪在我床边,叫魂似的喊着阿思,哭的活像只鹌鹑。
现在我有些羡慕骆渐舒,她死的清净,只有我陪着,而且我不叫魂。
哦,骆渐舒是李淮的正妻,我是李淮的第三房小妾。
一
我是在冬至被李淮带回府的,那天没下雪,但是风吹的跟刀子一样。
李淮握着我的手,喋喋不休的说着情话,我牵着快要麻木的嘴角挤出笑容,还时不时向他抛一个感激涕零又娇娇弱弱的媚眼。
【阿思,来,小心些】李淮伸手将我扶下马车。
一探出身,我满头的珠钗被吹的叮叮当当,吵得人头疼。
【多谢公子,凛冬风大,公子也小心些为好。】我漂亮话说的毫不走心,但是李淮就吃这一套。
果不其然,他笑的灿烂,【好阿思,回家喽。】
李府是徐阳百年氏族,家底丰厚,连门口守着的两尊石狮子都看着比别家威风些,平心而论,撇去我骨子里那股自命不凡的臭毛病,李淮怎么看都是个不错的归宿。
冬日里的风本就冻人,李淮还迟迟不带我进府暖和着,瞪着那双含情眼直愣愣的看着我,我正考虑要不要挤出几滴眼泪给他表演一下喜极而泣的时候,立刻有人救我于风雪之中。
只见一个青衣小厮快步从府门口急急慌慌的跑过来,浑圆的脸盘子冻的通红,边跑边喊【少爷!少爷快进来,这外面天寒地冻的,别着了凉!】
谢天谢地,李淮终于收起了自我感动的心思,拉着我进了府,我悬着的心也放下了,这天寒地冻的要是在外面哭上一哭,非得冻的难受。
李淮一路走在前面,替我挡了挡冷风,穿过前院,李淮又停了下来,我瞧着他转头要同我说些什么,嘴都没张开就被打断了。
【夫君】
我抬头寻声望去,只见前厅的转口站着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子,身着混色狐皮大袄,梳着盘仙发髻,发间只是简单的点缀了两支三宝钗。
这女子喊完了一声之后再也没有什么表示了,倒是她旁边站着的那个小丫鬟活活气成了河豚,恶狠狠的盯着我,那眼神好像一只被抢了吃食的小奶猫。
这是骆渐舒,李淮的正妻,曾经名号响彻徐阳的才女。
二
李府的日子果然如同我想像的一般逍遥自在,我只需每天对着李淮笑一笑,披上那张自己都分不清真真假假的皮,数不清的荣华富贵、千恩万宠都能攥到手里。
我是李淮娶回来的第三房妾室,按着规矩应当每日清晨去向正妻请安的,即使正妻仁慈,月初和月末的问候也是不能少的。
显然,骆渐舒也是个不怎么讲究规矩的,因为我除了在进府那一日见过她一次,这府里就像是没有这么个女主人一般。
骆渐舒此人倒也有几分说头,曾经徐阳骆府的嫡长女,芳名远扬,大大小小的媒婆不知道把骆府的门槛踏破了几回,最后还是李淮三生有幸,将佳人迎回府邸。
这俩人大婚办的风光气派,满城尽是锦缎红绫,李淮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婚轿绕城三圈,沿途撒了一路的铜币银钱,锣鼓喧天,倒是热闹出了一股普天同庆的滋味。
先前我以为李淮闹了这么大一场嫁娶大戏,必定是爱惨了骆渐舒,显然,事实有背我的认知,单从李淮一个月三十天恨不得有二十八天在我眼前晃的行径来看,李府的男女主人应当是不太和睦的。
三
再次见到骆渐舒已经是三个月后了。
李府身为百年世家,自然得有些铺张浪费的习惯,就比如后院里那一池的冰莲,朵朵都是特意找的冰雕大师,仔仔细细雕出来的。
我虽没什么寒冬赏荷之类附庸风雅的爱好,但整日呆在房内被火力十足的地龙烤的头昏,索性披上斗篷出了门,人还没到池子旁,就听见了一声声尖利的冷嘲热讽。
【我的好夫人呀,这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妹妹近来被冷落的实在伤心,夫人当旧人的年岁更长,我特来向夫人请教几招,这满怀的忧愁到底该如何排解呐?】说话的女子背对着我,但从她插满了金钗翠环流云发髻和滚了金边银丝紫兰披风中,不难看出满分的花枝招展。
府中能做出这副样态的,估计也只有李淮的另一位侧室——夏潇。
骆渐舒就站在夏潇对面,打扮的还是和我初见她时一般素净,听了这犯上的话也不恼火,就这么安安静静不回嘴。
我心里嘀咕,高门才女的脾气都如此之好吗?侧室蹬鼻子上脸也不点几句,这已经不能说脾性温和、与世无争了,简直称得上是木讷。
我不欲掺进她们的纷争中,正抬脚准备离开,骆渐舒忽然发现了我。
她倒是也不说话,只愣愣的瞧着我,眼神里透着些我看不懂的艳羡和怀念。
她这一眼让夏潇看出了些不对劲,随即也转过身来。
不得不说夏潇是个美人,面带桃红、细眉入鬓,那双好看的杏眼波光流转,凛冽的冬风里也艳的像一朵芍药,单从外貌上说,我们俩八百年前得是一家。
我不得不感慨李淮挑女人的眼光当真是始终如一,只喜欢这一挂的,再看看杵在一旁活像只兔子的骆渐舒,我实在怀疑李淮当年到底为什么非她不要?
我不愿同他人纠缠,但是很显然,夏潇愿意。
【这便是新入府的妹妹吧,我还是第一次见呢,进了府大家都是姐妹,怎么也不来走动走动?】一句话被她说的情绪饱满、抑扬顿挫,夏潇要是去茶馆说书,准能荣登徐阳第一说书先生的宝座。
【什么姐姐妹妹,新欢和旧爱倒是实在没什么体己话能说,不是吗?】我端的是一副嚣张跋扈的做派,李淮面前伏低做小是为了荣华富贵,他人就另当别论了。
夏潇显然没想到我是这种脾性,被堵的接不上话,哑了火。
经过这么一遭我也没什么心思在外面看冰荷了,【天寒地冻,妾先回房了,二位夫人请自便。】说完我也不看这俩人有什么反应,带着丫鬟小厮扭头就走。
今日这碰面着实有些稀奇,从我来直到离开没听骆渐舒说一句话,要不是我进府时听到了她的一声“夫君”,赶明儿我就得去找人打听打听,李府的大夫人该不是个哑巴吧?
四
我在李府的日子过得滋润,李淮父母算是开明,从未管过自家儿子那股隐隐约约要宠妾灭妻的苗头,而我就是那个宠妾,倚仗着李淮的宠爱,虽然不至于目中无人、肆意任性,但也绝对算不上什么低调,在府中也是人人巴结的对象。
不过,自古以来大家族的风平浪静大抵都是浮于表面,内里腌臜向来不断,我风头盛了自然有人眼红。
惊蛰当日,李府上上下下乱做一团,各个屋里的小厮丫鬟全被提了出来,挨个审问,李淮站在我房内,第一次当着我的面失了翩翩公子的风度,面色阴沉,活像是要去砍人。而这一切的起因都是一碗汤,一碗端给我喝的汤。
我用餐时一向都有喝例汤的习惯,李淮为此甚至不惜花高价将醉岸楼中那位煲得一手好汤的厨娘聘了过来。
今日我照常用完午膳后,只觉得小腹一阵坠痛,倒地不起,再次醒来时,只见李淮站在我床边,紧紧蹙着眉,一副心痛难当的样子,他拉着我冰凉的手,拇指在我的掌心不断摩挲,低声轻轻的唤着阿思。一旁的大夫告诉我,那碗例汤里被添了大量的伤宫之物,我日后怕是无法生儿育女了。
我出身烟花之地,倚仗李淮的宠爱才有了如今的逍遥自在,有没有孩子对我来说是无所谓的。
但李淮看起来紧张极了,他一遍又一遍的同我保证【阿思,没关系的,我必定不会负你。】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和烦闷。
【少爷】我房里的小丫鬟急匆匆的走进来禀告,【夫人来了。】
骆渐舒?我一时之间没回过神,没等我想明白她怎么会来,就听见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骆渐舒几乎是一路小跑进来的,她眼圈微微发红,几缕碎发因着剧烈的活动从整齐的发髻中散落下来,贴在额前,提着裙摆的双手有些不正常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