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傻子,我还有个很疼爱我的姐姐。
姐姐的未来夫婿是大将军的长子,可姐姐最后却嫁给了太子。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与姐姐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会不会得到不一样的结局。
可我是丞相家的二小姐,是个傻子,所以才亲手送姐姐上了绝路。
我和阿姐是双生姐妹,我俩长得十分相像,但从来没有人会把我俩认错。
不论是爹爹娘亲哥哥,还是街上卖冰糖葫芦的小商贩,他们一看见我俩,就知道哪个是婉桐,哪个是婉筠。
婉桐是丞相府养在深闺的傻女,婉筠是名动京城的才女。
我叫谢婉桐,是丞相家的幺女,我娘生我和阿姐的时候难产,刚把姐姐生出来就晕了过去,好几个稳婆费了很大劲才把还在肚子里的我弄出来,我出生时因为长时间闭气,伤了脑子,成了一个傻子。
六岁时,阿姐已经会背诗做文章了,我还只知道整天捧着糕点吃,说话也说不利索,还总爱流一身的口水。
家里的下人喜欢趁四下无人的时候欺负我,他们把我手里的糕点抢了扔出去,然后又让我去捡回来吃,来来回回,乐此不疲,这些人实在太讨厌啦,为什么要打扰我享用美味的糕点?可我最宝贝的就是我的糕点,我只能每次都去捡回来吃掉。
后来有一次,阿姐从街上捡回来一条小狗,脏兮兮的小狗洗了之后浑身雪白,十分可爱,哥哥们去厨房拿肉骨头和小狗玩,香喷喷的肉骨头扔出去,小狗很快就去叼了回来,然后哥哥们又扔一个肉骨头,小狗吐着舌头又去叼回来……
我坐在回廊下的小阶梯上看哥哥们逗小狗玩,无端端觉得十分委屈和难受,我把怀里的糕点全扔到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大哥二哥和阿姐玩得正高兴,见我哭了连忙过来安慰我,我不理他们,只捡起地上的糕点去扔小狗,方方正正的绿豆糕打在小狗身上,小狗疼得嗷嗷直叫。
我指着小狗,嘴里不断地尖叫着:“丢掉,丢掉……”
阿姐哄着我说,小狗不咬人,小狗多可爱呀,婉桐不要怕……
我拉着阿姐的衣袖,满脸泪水地哭诉家里的下人是如何像逗弄小狗一样欺负我的,可我说话总是颠三倒四,吐字也像是“咿咿呀呀”一样,阿姐和哥哥们听得一头雾水。
最后他们也只是把小狗给送走了,而我大闹一场,哭得累了也就睡着了。
后来,我变得沉默寡言,不似之前那样活泼,从前我虽傻,却也活泼开朗,喜欢拉着爹爹娘亲哥哥阿姐咿咿呀呀个不停,可后来,我只喜欢待在我的梧桐小院里。
我的梧桐小院,静谧且幽深,春有新芽,夏有绿意,秋有落叶,冬有积雪,这样一院的好风景可比人好看。
奶娘给我披上鹿绒的小披风,我坐在我的梧桐小院里,看参天的梧桐树,大片的桐叶覆盖了我的小院上空,阳光晴好的天气里,细密的光线透过桐叶缝隙间洒在我的小院里,我觉得很温暖很喜悦。
爹爹有时过来看我,我不理爹爹,他上朝那样忙,我还是不要浪费他的时间和他说话了,我只看我的风景就好了。
爹爹来时,我的院里有风轻轻吹过的声音,墙根的小草叶子相撞,就像上元灯会时,湖边花船里的小姐姐唱出来的歌声,这样美妙的声音,我想叫爹爹和我一起聆听,可我说话总是颠三倒四的,于是我只好对着爹爹笑,希望他能明白我这样开心是因为院子里有这样美妙的声音,我想将我的快乐同爹爹一起分享。
但爹爹听不见这样美妙的声音,他只是摸着我的头叹息,我亦觉得无比遗憾。
一晃七八年过去,我已经记不得我在小院里看过多少次的新芽和积雪,墙根的小草们奏出过多少种悦耳的歌声,我是这满院花草砖石们的知音,只有我懂得欣赏它们,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想我愿意伴着我的小院度过一生。
可意外来得这样快。
我第一见顾修,他正趴在我小院的墙头,他从院墙那边露出一个脑袋,看见我之后惊喜地向我招了招手。
这是我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在我的小院里看见陌生人,我有一种莫名的开心,就像前行在荒芜的一条羊肠小道上忽然见到一朵明艳的小花,令人惊喜而新奇。
我向墙头的顾修露出笑容,以示我现在因见到他而愉悦的心情,而顾修亦愣了一下,叫出了我的名字。
“婉桐?”他问。
我很高兴,他知道我的名字,于是我向他笑得更加卖力了。
顾修跳到墙边的梧桐树上,顺着树干滑了下来,他向我走来,对披着小披风,坐在藤凳上的我说:“婉桐,你就是婉桐,果然和婉筠长得一模一样!”
我和阿姐是双生姐妹,当然长得一模一样,可你方才在墙头分明叫了我的名字,你为什么没有将我认成阿姐呢?
我想这样问他,可我知道自己表达不善,还是算了吧。
他是第一个来我小院的府外人,他认得我,又长得那样好看,我扯着他的衣袖,想将他留在我的小院里陪我。
他却问我:“婉桐,你知道婉筠住在哪里吗?”
我有些失望,原来他是专门来找阿姐的,于是我放开了他的袖子,转过头去不想理他。
他再叫我,我也只装作听不见的样子,只专心看我满院的梧桐落叶。
他只好又顺着墙边那棵梧桐树爬上去,然后越过墙头消失了。
他走后的好半晌,我才反应过来,我觉得当时不该不理他,他就那样走了,让我独自想念了好久好久,久到小院里又落了一轮积雪,梧桐又抽了一次新芽。
我当时应该想办法留住他的,比如哭一哭,就像我每次一哭,爹爹娘亲哥哥阿姐都会哄我很久,直到我不哭为止,如果我一直哭,想必他们会哄我哄到天荒地老吧!
我满十五岁那年,阿姐和顾修订了亲,家里给阿姐和我办了及笄礼。
女子在许嫁之后出嫁之前都要行及笄礼,阿姐已经定了亲,可我还没有许人家,爹爹办了一个小宴,请了很多人来府中,都是和大哥二哥一般大的儿郎们,只是他们要么是寒门士子,要么是商贾之子,爹爹位高权重,自认为将我嫁给身份低几等的人家,他们便不敢有人薄待我。
娘亲和爹爹把我领在身后,他们俩商讨着要给我找一个夫婿,要找一个能照顾我的,不嫌弃我是傻子的人。
爹爹说,我的婉桐这样乖,这样好看,也是能有好儿郎喜欢的。
我傻笑着对爹爹点头,其实心里并不赞同,虽然我是个傻子,但我也知道不会有人愿意娶我的,就算是有人愿意,我也是不想嫁的,我希望相伴一生的,只有我的梧桐小院和某天院墙上的那个不速之客。
很快我就和我的不速之客重逢了,阿姐同他并肩走在一起,回廊间言笑晏晏,杯酒嘈杂,而我的眼里只有才子佳人般的两个背影。
我无缘无故地觉得胸闷,心口好似堵着一口气。
爹爹见我一直紧盯着他和阿姐,笑着告诉我那是顾大将军的长子顾修,是阿姐未来的夫婿。
我又高兴起来,我知道夫婿是要陪伴阿姐一辈子的人,而幼时阿姐曾说过会照顾我一辈子,那这样,我也能一辈子见到顾修了。
顾修是阿姐的夫君,我很满意。
我捡了院子里新落的梧桐花去送给阿姐,果然在阿姐的筠风院里看见了顾修。
他们都说我是傻子,可我觉得自己可聪明了呢,我就知道顾修会偷偷翻墙过来找阿姐。
“看来婉桐很喜欢你哦,自从知道你是我未婚夫之后,婉桐就常来我的筠风院,以前可只有我去看她的份!”阿姐剥了葡萄喂给我吃,还一边和顾修打趣。
阿姐捏了捏我的脸颊,“真让我伤心,我才是你阿姐,你怎么更喜欢一个外人!”
我红着脸低下头,觉得阿姐说得有道理,我怎么能喜欢一个外人比喜欢阿姐多呢?我觉得很羞愧!但我也没办法呀,我见到顾修就是觉得高兴,从来没有过的高兴。
顾修却反驳道:“咱们早晚是一家人,什么外人不外人的。”
阿姐也红了脸,娇嗔道:“呸,净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