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翘课了。还是路星辞的课。
路星辞是来山村支教的老师。
我发誓,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生。
他的嗓音冷冽,皮肤比我一个女孩子还白皙。
美色冲淡了听课的枯燥,但也只是一会。
还不到半节课,我就想逃课了。
我猫着身子,试图把自己藏住,偷摸往教室门走。
「这道题谁来试试?」
一个年轻的男音响起,吓得我缩了缩脖子。
空气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路星辞仿佛早已预判,也没多等几分钟,语气慢悠悠地:「没人举手?那行,我点名。」
我已经摸上门把手,还没来得及窃喜。
「赵椿。」
我一个激灵,下意识地直起身子,回了一声:「我在!」
应完我便僵在原地,懊恼得恨不能抽自己几耳光。
我不知道是该惊讶被他喊住,还是惊讶,他记住了我的名字。
路星辞翻着教材问:「你要去哪儿?」
我有点儿怵他,飞快地瞄了他一眼,心虚答到:「我……我去上厕所。」
他抬头,一双漆黑的眼眸直直地盯着我,像在分辨我话里的真实性。
「去吧,快点儿回来。」
我硬着头皮应下,转头就走,快得连片衣角儿都没影。
所以我自然没有看见,路星辞抽搐的嘴角。
逃课成功。
我找小姐妹们一起放羊赶牛去了。
躺在碧空如洗的天空下,我深吸一口气。
我在想,山外唯有人杰地灵的世界,才能养出一个路星辞。
穷山恶水,之前被苦怕了的支教老师都跑了。
而万幸的是,这座大山走出了第一个大学生,他叫程木。
我俩还是青梅竹马,如今天各一方。
路星辞找上门的时候,我正在锅灶旁做晚饭。
我拿锅铲的手就是一颤。
「不好!」
我去上学这件事,只有我爸不知道。
果不其然,我爸酒瓶摔得震耳欲聋。
「女孩子学人家读什么书!」
我爸的吼声仿佛快要穿透我的耳膜,我的神经都在突突地跳着。
「这事没得商量,给老子滚出去!」
路星辞的脚步声还没走远,我就听到我妈尖锐的呼痛声。
我立马丢下锅铲就往外跑。
我看见,她凌乱的头发,还有脸上赫然的巴掌印。
我扶起她,眼眶陡地红了。
「你的主意是不是!臭婆娘!」
我爸浑身都是酒臭味,一双混浊的眼睛闪过狠厉。
他作势就要抓起酒瓶往我妈身上砸,我猛地抱紧她,用自己肩膀挨住,死死咬紧嘴唇。
「别让我再发现,不然,老子打断你的腿!」
直到他醉醺醺地离开,我才抱着我妈痛哭出声:「妈,我不去上学,我会害了你的……」
从我记事起,我们娘仨挨过的打数不胜数。
我妈已经哭干了眼泪,她轻轻拍着我的背,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
「囡囡,不要怕。」
「你得读书,不然才是害了妈妈。别像妈妈一样,一辈子被困在大山。」
我的眼泪止不住。
所以,这座大山的出路在哪儿?
我躺在碧空下,烦躁地赶走了跑来吃我脸边的绿草的羊。
我听见脚步声,察觉不对劲,掀起自己脸上盖着的外套,起身看去。
是路星辞。
我想逃,但是晚了。
他离我不过寥寥几步,又人高腿长的,一伸手就像逮小鸡一样轻松地扼住我命运的后脖颈。
我嗫嚅:「你干吗?快放开我。」
路星辞慢条斯理地半蹲与我对视,双眸闪着狡黠的光芒。
我注意到,他穿着运动装,身上沾着枯草,显然就是在蹲守我。
「我就算放开了你,你又能跑到哪里去?」
路星辞正了神色,他说:「你现在能跑出我的视线,那将来你能跑出这座大山吗?」
他松开我,我飞快地离他两米远。
我气鼓鼓地反驳:「活在这里不行吗?我家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里,我乐意。」
路星辞气笑了,半晌,他从衣兜掏出手机。
是我不曾见过的智能手机。
他把手机屏幕对着我,翻动着一张张风景昳丽的照片,像是诱哄小孩:
「这是我见过的山外的世界。」
我呆呆地盯着划动的照片挪不开眼,眸底浮光闪烁,像被施了法术似的。
他说,有珠峰的日照金山,有云南的蝴蝶大爆发以及鸡鸣寺的错季樱花……
我听见自己,清晰的,紊乱的心跳声。
路星辞趁我看得入迷,手疾眼快地喂了我一块东西。
「什么东西?」
我下意识地去咬。
巧克力的甜味带着一丝苦在嘴里弥漫,随之而来是榛子香。
巧克力在大山里可是奢侈品的存在。我磨着路星辞想再要一颗。
他的笑容有些痞气,毫不留情地揉乱我的头发:「你乖乖来上课,我每天都给你。」
我还真的就要点头,眼睫毛眨啊眨,肩膀还在隐隐作痛,答应的话始终说不出口。
路星辞粗暴地掐了一把我的脸蛋,坏坏地说:「别担心了,我帮你打掩护。」
这还是为人师表的路星辞吗?
夕阳快要下沉,我踩着余光回家。
我的脚步一滞。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满眼的红,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家门。
红色的绸缎笼在昏暗的暮色下,我完全感觉不到喜庆,反而是恐怖。
我的心一紧。
推门而入,铺天盖地的酒气把我淹没,我妈和姐姐抱着哭成一团。
凄厉的哭声让我不由瑟缩。
「我和你拼了!你不能这么对小湫!」
随之而来是我妈的痛呼,还有我姐泣不成声地求饶。
「彩礼我已经收了,你不嫁也得给老子嫁。」
「臭娘们,生不出儿子和老子横什么!」他又狠狠补了一脚。
我爸低沉的怒吼仿佛来自地狱的宣判,把我震得愣在当场。
「嫁给谁!」我颤巍巍问出口。
我爸转身,他的眼神涣散,看见是我,嫌恶都不带掩饰的。
「还能是谁!李二狗呗。」
李二狗是村里暴发户的瘸腿儿子,我姐,怎么能嫁给这种人!
「丫头真是福气,连带着老子也沾光。」
就为了几千的彩礼钱,把女儿给卖了?
是了,他干得来这种事的。
我紧紧攥着拳头,指尖却冰凉。
突地,我生出一种兔死狐悲的悲凉。
婚礼极其简单,却还是来了不少人。
我紧紧抓着姐姐的手,眼泪大滴大滴砸下。
「姐,我带你逃,好不好?」
她对我摇摇头,眼眸黯淡无光,好像失了魂魄。
「小椿,姐姐逃不掉的。」她的声音苍凉绝望。
「我不能丢下你和妈妈。」
我没敢去看她的背影,等她走远,我咬着胳膊「呜呜」哭出声来。
她最后说:「小椿,你要好好读书。」
从厨房出来,我迎面就被一伙人堵住去路。
为首的人我认得,李剩,是村长的儿子,一个混不吝的恶霸。
我心脏咯噔一跳,警惕地盯着对面。
「椿妹子,今天是你姐姐大好的日子,陪小爷热闹热闹。」
他上来就要拉我,扫过我的眼神恶心又贪婪。
我敏锐地嗅到危险,转身就要跑。
我哪里跑得过几个男人,还是不怀好意的男人。
我还是在后山被抓住。
李剩压在我的身上,撕扯着我的衣服。
我拼命挣扎,用尽力气呼救。
「李剩,你这是在犯法!」
「婚闹嘛,你越叫,越热闹不是吗。」
他的手更加肆意。
谁能来救救我!
「起开!」
是熟悉的声音。
路星辞拽起李剩,狠狠摔在旁边地上,和他扭打起来。
他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拳头死命地落下。
打起架来的路星辞,像是另一个人。
李剩负伤,落荒而逃。
我紧绷的弦终于松动,我抱住自己的膝盖,早已泪流满面。
路星辞喘着气,给我披上他的衣服。
他朝我伸手:「不要哭了,我带你走。」
他的语气算不上温柔,我伤心得不能自已,抽抽嗒嗒:「我走不了。」
路星辞低头和我对视一两秒,轻轻笑了。
「这么矫情?」
「我崴到了。」
这货在笑!我眼泪落得更凶了。
「……」
路星辞说,这是他第一次背女孩子。
鬼知道他是不是对每个女孩子都这么说。
「我也是第一次被男性背呢。」我趴在他耳边跟他说话。
「你就扯吧。小时候没被你爸背过?」
他掂了掂我。
「还真没有。」
「打我就有。」
「……」
路星辞坏心眼地背着我转圈。「那我算是给你圆梦了。」
我俩的笑声传得很远很远。
这次我不仅乖乖在教室待到了放学,更是破天荒地记了满满的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