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阿姊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姐妹。
据说一对双生子里,一个是福星,另一个则是煞星。
我是那个煞星。
她是向阳花,我便是野草。
她永远能在命运左右下胜我一筹。
但相争一世,终究还是我赢了。
1
阿元抱着一套精致的淡蓝色衣裳来后院寻我时,我正坐在树上饶有兴致地看后院几个女婢为了三瓜俩枣打架。
“二姑娘,夫人派人送了衣服过来。”阿元原本是洒扫庭院的婢女,因维护我丢了洒扫的活计,之后便一直跟着我了。
我从树上跳下来,接过衣裳翻了翻,又丢回给她:“我不要。”
束腰上挂着个精致的锦囊,是我那个便宜阿姊平日里戴的。
阿元直皱眉头:“可是夫人说,让你穿着这个去见宾客。”
我嘴上说着不想去,但心里却明白,去与不去,都由不得我自己。
午时,我准时出现在会客厅,原本就没打算入席,如今过来瞧一眼,也算是见过宾客了。
转身正欲离开,席间右侧上首坐着的男子朝我招了招手。
那人玉冠束发,眉若刀裁,长得清秀俊雅,一身金丝银线,却丝毫不显得俗气。
“倒酒。”他挑了挑眉,看着我道。
我低头瞧了瞧自己:一袭质朴装扮,一身粗布麻衣,在一众锦衣华服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把我当成婢仆了。
我是礼部尚书的二女儿,但府中没人当我是主子,这样的场景,几乎每一日都会在府中上演。
我低眉顺目走过去,跪坐在案前,仔细斟好酒,递到男子眼前。
我定定的瞧着他将那杯酒喝完,又倒了一杯给他。
时间刚刚好。
尚书与夫人从内堂走出来,在上首落座。
她身旁的侍女云夕倒是先看见了我,伏在夫人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
我感觉身后一道目光袭来,起身欲走,那男子却抬袖扔了个金疙瘩过来,差点砸我脑门上,我连忙伸手抓住。
赤色足金,成色很好,掂来也很有分量。
我躬身行了个礼,道谢:“多谢。”
转身离去时,尚书夫人却开口了:“乐儿。”
郑乐,是尚书府二姑娘的名字。
我置若罔闻,径直离开了会客厅。
我自小在乡野里长大,生性顽劣野性难驯,十岁第一次进府,便害得爹娘最疼爱的女儿郑安受了伤,还放火烧了郑氏祠堂,将老夫人气晕过去差点没救回来……
也正因为如此,老夫人一看到我就血压飙升,名义上是尚书府的二姑娘,但爹娘却始终不肯认我这个女儿。
阿元告诉我,郑府今日宴请的乃是当今皇帝最喜欢的儿子,蜀王李意,其人少有贤名,为人豪爽,出手阔绰,喜欢结交朋友。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金疙瘩,是挺阔绰的。
“乐儿!”
我闻声扭头看去,阿娘站在门廊处,身后一个下人也没跟。
阿元忙站起来,躬身行礼:“夫人。”
我坐着没动,她使劲拽我,我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学着阿元的样子道:“夫人。”
“今日宴席为何独自离去,又为何不换衣裳?”她审视着我,眼里藏着几分未凝聚的怒意。
“衣裳太大了,不合身。”我直直盯着她道:“夫人不让我提前离去,是想让我一直在席间端茶倒水吗?”
“不是的,我是想让你……”她话说一半,声音渐渐低沉下去,盯着我片刻,眼中怒意消退,多了些愧疚神色。
我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了下去:“赴宴吗?那就更不合适了,听说今日宴席上有皇亲贵胄,若一个端茶送水的丫头与皇室贵胄同席,礼部尚书怕是会被言官弹劾吧。”
她忍了忍怒气:“是我的疏忽,你的衣裳,我已派人赶工去做了。”
“不用麻烦了,夫人以后不要再来后院了,小心脏了鞋子。”看着她愈发难看的脸色,我心中畅快无比。
快乐不会消失,但会转移。
他们不开心,我可就开心了。
2
很快,我报复得逞的快感便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府中裁减用度,上月领月例时阿元去得迟了,回来只领到半吊钱,她前几日又伤了脚,付了药钱就几乎不剩几个钱了,我们日子过得愈发捉襟见肘。
发放月例那日,我出现在账房,众人神色各异。
管家装模作样上前来问候:“二姑娘,您怎么过来了?”
他平常从来不会把我放在眼里,但今日人多,该做做样子的。
“我来拿这个月的月例银子。”我看着他道。
管家愣了一下:“二姑娘稍等。”
说完,他翻开簿子瞧了眼,而后从身后的钱箱中拿出一吊钱,笑道:“二姑娘,这是这个月的月例,您收好。”
我挤出笑来,刚伸过手去接,串钱的麻绳突然断了。那吊钱掉在地上,瞬间四散开来,滚落一地。
我抬头,不解地看向管家,管家连声道歉,但嘴角却始终噙着一丝笑意。
原来这就是阿元每次最后一个去领月例的原因。
我冷冷地瞧他一眼,从怀中拿出块方巾,缓缓蹲下去,将散落一地的铜钱一枚枚捡起来放到上面。
刚开始周围还有几声幸灾乐祸的嘲笑声,不久,众人许是觉得无趣,便领了月例各自散去。
我将最后一枚钱捡起来,包好方巾,转身离开账房。
出门没走几步,便听到有人叫我,转身时,管家来势汹汹,带着三四个小厮挡住我的去路。
因此处离会客厅不远,过往的家丁杂役们见有热闹可看,便都围了过来。
管家旁边的小厮故意提高声音说道:“我方才看到二姑娘在账房趁人不注意时,偷偷拿了块金锭。”
围观众人唏嘘出声。
“乐儿?是不是真的?”
我那个娘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管家身后,一同出现的,还有几个平素与她交好的贵妇,众人脸上皆是一副等着看热闹的期待神情。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真相是什么,真的有人在乎吗?
半晌后,我笑出了声:“他说的对,像我这样的人,必定是会趁人不备偷东西的。可瞧清楚了?当真只丢了一块?我身上可有的是地方藏。”
说完,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解衣裙上的腰带。
在场众人齐齐惊呼出声。
我将腰带扔在地上,又去解别的衣裳:“谁来搜,还是夫人要亲自搜?”
“啪——”
还没反应过来,脸上便重重着了一记,脸火辣辣的疼,整个脑袋都是懵的。
眼前,是尚书夫人异常恼怒的脸: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大庭广众宽衣解带,成何体统?”
我转身欲离开,却被人拽住,抬眼一瞧,却有些惊讶。
是那日宴席上将我认作婢女的蜀王李意。
他目不斜视,将身上的斗篷解下来盖在我身上,而后看着众人道:“二姑娘手上的金子,是本王与她打赌时输给她的。”他顿了顿,指了指方才指证我的小厮:“不妨先查下账房的人,或许是有人监守自盗呢。”
3
身后侍卫打扮的人上前将小厮按住,很快在他身上摸出来一块金饼。
尚书夫人脸上露出几分愧疚神色,后又迅速消失。
一片嘈杂中,李意带我离开。
他说要送我回去,马车却停在了蜀王府门外。
“带我来这做什么?”我看着金碧辉煌的王府大门,有些不安。
他突然靠近盯着我的眼睛,距离很近,我几乎能清楚地听到他心跳加快的声音。
他笑着道:“怎么,怕了?方才都敢在那么多人面前脱衣服自证清白,现在跟我回府倒怕了?”
谁说我怕了?我下车,走了进去。
李意看我进了王府,便驾着马车离开了。
洗漱完毕后,早有侍女拿了衣服来给我穿上,衣裳很是合身,是一件浅绿的襦裙。
我坐在回府的马车上,看着窗外的街景,心中阴霾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