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年科举刚开始,我便被查出以资助为名,行收贿之实,有曾经被资助的学子为证,将我开设秦楼楚馆的事儿一起供了出来。
一时间,我变成朝廷内外口诛笔伐的对象。原本就不大好听的名声更臭了。
母上将我收押进司理司受审。而审理此案的,正是司理卿沈则言。
他冷心冷情刚正不阿,又老早对我的所作所为厌恶之极,是以众人都以为我这次再也翻不了身。
可没想到五日之后,案子彻底翻了,我全身而退。
我从司理司大摇大摆出来,就看见沈则言阴沉着脸,咬牙切齿地发誓一定要将我绳之以法!
我朝沈则言作了个揖:“那本宫便拭目以待了。”
听说在西川城的酒肆里,沈则言酒醉后立下誓言——不将奸王正法,誓不为人!
沈则言言出必行,第二日便上书参我德行有失、祸乱朝堂,如不严惩难以服众。
我也不甘示弱,日日到司理司“慰问”沈则言,折磨得他焦头烂额。
很快我和沈则言不和的消息传遍朝野上下。朝臣无不暗中捏了一把汗,生怕一不小心累及自身。
是以这日吉水朝宴,当他和皇姐玉绮郡主刚一出现,宴会的气氛顿时就凝结了。
坐在靠窗左手边的那一桌的几个人,颇有些心有灵犀地同时往旁边挪了挪,最里侧的沈则言就这么被非常明显地凸显了出来。
众位大人都是人精,谁也不想得罪。
沈则言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一眼无波无澜,只短暂停留便又低下头去,继续品着他的酒。
我挑起来眉,指了指那边:“皇姐,我想坐那边儿去。”
“莫要胡闹。”
“我胸口发闷,那靠窗位置好,我透透气就回来找你。”我提着裙子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坐在了沈则言的旁边。
他喝酒的动作一滞,眼尾轻轻颤了一下。
我单指敲在桌面上,漫不经心地一下又一下:“沈大人不如娶了我吧?保管你日后节节高升,仕途顺利。”
沈则言将酒杯用力放到桌上,皱着眉头:“郡主慎言!”
我吊儿郎当地笑,伸手拿过他的酒杯,在他喝过的位置啜了一口,周围立时响起阵阵抽气声。
沈则言指着我:“郡主如此不知廉耻,至皇家脸面于何地?”
“本王要是真的不知廉耻,早就把你抢到我府上去了。”
沈则言不过是个穷书生,对他而言,风骨比什么都重要。
在众人面前被我调戏,我没脸没皮,他却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我和沈则言的第一回合较量,以我的小胜利告终。
我满意地坐回了皇姐那边。
一眼就注意到皇姐腰间那造型别致的玉佩:“皇姐,你这枚玉佩可真好看。”
玉绮不自然地用袖子盖住了玉佩,转移话题:“沈则言跟你是什么仇什么怨啊,干嘛紧咬着你不放?”
“他看我不顺眼。”
在众人眼里,沈则言是没有一丝情感波动,刚正不阿的司理卿。而我是混世魔王,行为乖张目无法度。
我们两个本来就是死对头。
在这次“受贿事件”之后,沈则言更是一心想查出事件真相,让我这个恶人认罪伏法。
玉绮明显不相信我的说辞,迫于追问,我才说了实话。
“其实我早在书院时就见过他。”
那一日我去自己开的青楼查账,刚穿过月门时,一道人影赫然挡住了我的去路。
“什么人?”侍卫宁安拔刀相向,那人却脊背挺直,脚下不退一步。
他的墨黑瞳仁里,映出刀锋的光芒。
他一身风骨,仿佛不为狂风暴雨所折腰。
“不知公子特意等在这儿,可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他盯着我,目光一瞬不瞬。
眼神里有复杂的情绪,我的心狠狠一动,挥手让云九退下。
云九便退到远处守着了。
我又问了一次,他才躬身行礼,随后开口,声音有些哑:“草民是来帮郡主的。”
我不明所以。
他又说:“郡主明日恐遇到不测。宁春阁的横木松动坠落,只怕会伤及郡主性命。”
我绽开笑容,挥手吩咐云九:“把这个胡说八道的骗子赶出去。”
“万万没想到后来当我再见他时,他已高中探花,还是王上钦定的宁州州丞。”
“他走马上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关了我的青楼,还说我行为不端有辱皇家脸面。打那后我跟他的梁子就算彻底结下了。”
我托着下巴看着窗边的沈则言,目光落在他的背上。
“不过没关系,我就喜欢他这刚正不阿的性子。”
皇姐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该不会真看上沈卿了吧?”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是吧皇姐?”
说起救命之恩,那还是回云州路上的事情了。
母上传召我回云州,沈则言也被任命为司理卿,两人结伴前往云州。
不想半途遇到了山匪劫路。
说是山匪却又训练有素,并不图财却招招带着杀意,每一招都欲取我性命。
显然,云州有人不想让我回去。
对方人多势众,而我带的护卫寥寥几人,很快便落了下风。
当一个刺客举着长剑朝我而来,沈则言挡在了我的身前,救了我一命。
血将他月白色的袍子染成殷红,也染红了我的眼眶。
那一刻,我的心剧烈的疼着。
或许是从那一刻起,或许是更早以前,我察觉,掩埋在积雪下的情感已破土而出。
养病期间我们的关系一度有所缓和,只不过回了云州以后,他仍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
想到这,我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
(二)
宴会结束已深夜,我喝了些酒,躺在床上片刻便入了梦乡。
再醒来时,天已大亮。
我洗漱完用过早膳,唤来了云九。
云九心领神会,立刻捧着一个箱子过来,里面装着几个瓶瓶罐罐、一把匕首和一条白绫,此乃当下自杀赴死最流行的全套装备。
我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接过箱子抱在怀里。上了马车直奔司理司。
王上罚云锦郡主俸禄的消息一传开,朝野上下便有传言,我定不会让沈则言好过。
他们既然这么想,我也不能让他们失望了不是?
我时不时就往司理司跑。
表面上是找沈则言的麻烦,但我的真正目的不是沈则言,而是夏加。
夏加,就是我曾“资助”过的寒门学子,也是后来出面指认我收受贿赂的证人。
我心里很清楚,夏加不过是颗棋子,出谋划策者另有其人。
只有找到幕后黑手,此事才算真正了结。
马车在司理司门前缓缓停下。我抱着盒子下了车。
阳光下,面前的建筑恢弘森然,匾额上王上手书的“司理司”三个字通体鎏金,刺得人眼睛发酸。
我眯了眯眼,大步往里走。
守门侍卫尽职尽责地拦下我:“沈大人说了,闲杂人等和云锦郡主不得入内!”
看来是我最近行事过于嚣张,已经上了黑名单。
我扯开一个笑:“沈卿一早就出城去办案了,没有三天回不来。只要你们不说,本宫不说,谁又知道今日有人来过?”
我边说边让云九给他们每人送上一份地契。
“当然如果你们不让本王进去,沈则言回来,就会听闻你们因公殉职的消息。”
侍卫们面面相觑。
片刻后,他们不仅放我进去了,还贴心地带我直接去找了夏加所在的牢房。
许是司理司阴气太重,这里的桃花开得晚,谢得也晚。已近四月末,这里还是桃花朵朵。
每逢春日,书院后山桃花漫天,美不胜收。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恰巧此时我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牢中缓缓走出。
竟是我的皇姐玉绮。
我心生疑惑,本想上前一问究竟,奈何皇姐神色匆匆一个转身便不见了人影。
我屏退左右,进去找夏加了。
见我进来,夏加的脸白了又白,眼神比之前见到我时更加惊恐。
他的身体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喉结上下滚动:“殿……郡主。”
看来是我之前的威逼利诱起了作用,侍卫给我搬来一把椅子后,便自觉出去守着了。
我坐下来,漫不经心地理了理云鬓:“本宫好心好意提携你,你却背叛本宫,楚公子这声‘郡主,本宫可不敢当。”
话音刚落,我将箱子扔到了他面前。
看清里面的东西,夏加额上登时滚下豆大的汗珠,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