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山堆似的尸体里捡了个将军。他一身玄青甲胄,即使浑身是血也遮不住俊朗的容颜。
我费了很大功夫才把他拖回我的小院,又肉疼的花了一大把银子才救回他。
他醒了以后,对我感激涕零,说要带我回家。我很痛快的答应了,并且还给他下了点毒。
后来他面色苍白眼看就要毒发身亡之时,我冷眼瞧着,说:“这不是你应得的吗?”
将军出征归来,曾与他一同出生入死的战马上,载着一位姑娘。
一大早便立在门口,将将要站成块儿望夫石的将军夫人见此情景,小脸儿黑的像锅底。
“夫君,这位是?”
不待张凛回话,我便微提裙摆,盈盈拜下去,嗲声嗲气道:“公主姐姐,小女姓王,在家排行老七,姐姐若是不介意,随将军唤我小七就好。”
我一面说,一面诚惶诚恐地垂下头去,两眼却余光瞥见夫人握紧拳头,漂亮的指甲深深陷入皮肉,掐出了青紫的淤痕。
这位,名唤赵芷妍,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小公主,也是京城里女儿家抢破了脑袋都没当上的将军夫人。
张凛握住我的胳膊将我扶起,淡淡的吩咐道:“将我的院子收拾一下,再送些女儿家用的东西过来。”说完便撒了手,自个儿负手向府里走去。
我朝那看着张凛的背影欲言又止的夫人轻笑,安慰道:“将军与姐姐成婚多年,新鲜劲儿过了也在常理之中,还望姐姐想的开些。”
我一面说,一面笑着朝她福了福身。然后自动忽略掉她那看起来像是要吃了我的眼神,快走几步跟上了张凛。隐约听着身后气急的声音传来,他的脚步却也没有丝毫停顿。
那日之后,我住进了张凛的院子,“安安分分”地做了个婢女。
他每日寅时起身上朝,我便早早候在门外奉上一盏温茶。夜里回府时,我必备着一桌佳肴美酒。
府里人人都觉得张凛要收我做个小妾,是以都恭恭敬敬的唤我一声姑娘,吃穿用度上也不曾苛待与我。府里处处和乐,可唯有夫人,在我入府这半个月来,瘦的不成样子。
原本珠圆玉润的脸盘子凹陷了进去,眼下经久不变的一片乌青。宫里的老皇帝听说了,派来了一院子的太医,各种灵丹妙药偏方妙法都用上了,却丝毫不见起色。
依我看,像是中毒了,相思的毒。不过这可不是我该操心的事儿,做奴婢就该有奴婢的样子,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了。
“爷,晌午夫人身边的嬷嬷来问,您今晚去夫人那儿不?”
张凛搁下手中的兵书,抬头瞧了我一眼,道;“去看看罢。”
更深露重,我手执夜灯,稍前一步领路。张凛悠悠走在身后,我二人的影子被拉长,倒映在白色的矮墙上,甚是别致。
在张凛屋里时,我向来是进得里屋的。可来了夫人这儿,却碰了一鼻子灰。夫人身边的李嬷嬷力气大的像头牛,狠狠把我按在门外。
我候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动静。赵芷妍吧嗒吧嗒说了一大堆,也没听见张凛应了几声。又过了一会儿,李嬷嬷蹑手蹑脚的走出来关门,还顺带吹灭了屋里的蜡烛。
我心领神会,朝着李嬷嬷嘘了一声,示意自己明白了,便轻手轻脚的退出来。李嬷嬷看着我十分上道的模样,恨不得扑上来亲我一口。
匆匆回到张凛的院子,我偷摸摸走进小厨房,翻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到了火折子。对着它猛吹了一口气,金黄的火焰唰的亮起来,又从摸了两把灶台上的锅底,胡乱在身上脸上抹了点。
我一脸无害的同值夜的小厮寒暄,再趁其不备把火折子扔进了某人的书房。正值秋季,天干物燥,没一会儿火势便翻腾了起来。金黄色的火焰衬着深蓝的天幕,别样好看。
为了摆脱防火的嫌疑,我面色如常的走进屋。没一会儿,外面便传来了乱糟糟的声音。
“小七呢?人呢?她没出来吗?”
张凛怒气冲冲的声音传来时,我正想事情想的出神。正欲出去时,却发现火势太大,被烧断的房梁一根根砸下来。我忽然就明白了什么是自作孽不可活。
最后的最后,还是张凛裹了一条湿的锦被,冲进火里救我。我可怜兮兮地拖着一条被砸断的腿,哭唧唧道:“将军,奴家好痛。”
张凛温柔的拭去我的眼泪,将我拢入怀里,从火场里冲了出去。
火势足足烧了一个晚上,最终的最终,便是这一座不算雕梁画柱但也甚是别致的院子化为了灰烬。
后来,我便跟着张凛,住进了夫人的院子。用着夫人的近身的嬷嬷,日日黏着夫人的夫君。
“将军,奴家想吃城东的红豆点心。”
“将军,奴家的腿会不会好不了了?”
“将军,奴家不想你走。”
被叫来伺候我的李嬷嬷,几乎要绞烂手里的帕子,却也得咬碎牙齿忍着。
“姑娘,夫人来了。”屋外粗使丫头的声音传来,我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迎了出去。
谁知我这一脸的诚意,竟贴了人家的冷屁股。我们大齐最最贤良淑德,大度周正的将军夫人,连个眼神都没给我。
我悄咪咪伸出我的拐棍,伸在她即将经过的道儿上。
“啊!”
我一瘸一拐跑过去扶起她,关心道:“姐姐,您没事儿吧?是妹妹不好……”
“啪!”
这清脆的一巴掌,不出所料的呼到了我的脸上。脸上火辣辣的疼,嘴里还隐隐尝出些血腥味儿。
“滚开,本公主什么时候有的妹妹,想攀高枝想疯了吗?”
我被一巴掌扇在了地上,赵芷妍双眼通红的瞪着我。能让自小由宫中女官教养的公主疯魔成这样,我啧啧称赞:我如今竟有如此本事了!
许是我脸上毫不在意又窃窃自喜的表情刺痛了她,是以她再不顾什么皇家气度和体面,拔下头上的簪子,便往我身上戳。
府里的其他人看着不敢拦,被吓的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而我被赵芷妍身边的李嬷嬷按着,躲也躲不了。不过,就算没被按着,我也不会躲。
手起簪落,眼看我的身上要多一个大窟窿时,一只胳膊挡在了我的身前。簪子穿过血肉,带着血丝的尖端在红彤彤的日头下,格外扎眼。
我瘪下嘴巴,一把抱住他的胳膊,眼中含泪,哽道:“将军,夫人她,她打我。”
张凛把我护在身后,面上虽不显痛色,但被刺中的手臂却不停的颤抖。
赵芷妍见他出来,一字一句,声声泣血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给父皇递那样的折子?自请常戍西疆,又说边疆苦寒恐我不适让我留在京中,你到底想干什么?”
呦,这是什么神仙写的折子?这不是公然挑衅,告诉皇帝老儿:我自个儿走了,你的公主我给你留下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一边声嘶力竭的喊,一边两手紧紧攥着张凛的衣袖。一旁的下人畏畏缩缩不敢上前,张凛一言不发的任她动作,手臂上的鲜血浸湿了衣袖,滴答滴答落在地上,看起来格外瘆人。
我有些看不下去,便悄悄拉过张凛的胳膊,从衣裙上撕了一长条,想着先止止血。
可谁知赵芷妍见我如此,像是想到了什么,哑声哀求道:“是因为她吗?没关系,我可以接受她留下,咱们就还像从前一样,好吗?”
“与她无关,还望公主莫要强求。”张凛的语气很淡,淡到仿佛自己不是这局中人。
啧啧啧,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赵芷妍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看着他毫无波澜的样子,半晌才说了一句,“罢了,张凛。我堂堂公主,又岂会赖着你了。不过,你且记着,你满心满眼爱着的牵挂的人,恨不得扒你的皮喝你的血,就算到了修罗地狱,也恨不得食汝魂魄!”
说完,她看向了我,眼中尽是不屑,“你别得意,不过是长了一副像她的臭皮囊罢了,我到要看看,你最后是个什么下场。”
赵芷妍走了,又回到了紫禁城里。陛下一封圣旨,遂了张凛的愿,接回了自己的小公主,顺便将张凛贬到了边境,命他过了这个年就动身。
自此,京中百姓曾津津乐道的金童玉女,天作之合和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