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十年，我再次收到殷鸿雪的来信。
他变了好多，我也是。可是我们却再也回不到从前。
殷鸿雪说，改变我们的不是时间，而是彼此。
我收到殷鸿雪的信那天，Z城是个难得明朗的天气。
男友在门关处喊了我一声，给我递来一封信。
在一片朦胧之中，殷鸿雪三个字赫然映入我的眼帘，好似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朝我亮出雪白的刀锋。
我手一抖，怀疑自己还没从梦里醒过来。
还是一个格外糟糕的噩梦。
我拆开那封信，一张轻薄的纸张悠然飘了出来。
我把信捡起来匆匆一扫而过，信是手写的，信上的笔迹还是一如既往的熟悉，不，倒不如说，熟悉得过分令人心惊了。
好像自我们分别后，殷鸿雪他的字迹就再没有发生过任何的改变。
殷鸿雪在信里说：他要死了，想在死前见我最后一面。
我看完后把信重重地拍在桌子上，不由恶狠狠地冷笑一声。
我把信胡乱揉作一团扔进垃圾桶里。
但过了会儿我还是觉得不解气，又把信重新拿出来，先是一点一点地撕成碎片，然后把这些碎到不能再碎的纸片全部烧了。
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全部化为灰烬，这样我才能彻底安下心来。
只是那灼烧的痕迹，那一小撮深黑的灰烬，仍然像一重重深沉的阴影横杠在我的心间。
就像殷鸿雪这个人一样。
让人永远也忘不掉，永远也无法放下。
初中的时候，殷鸿雪转进了我们的学校。
当时谁也不知道一个城市里的大少爷为什么要跑到这样一个偏远的小镇。
当年的殷鸿雪温柔帅气，但凡多看一个女生一眼，女同学都会通红着脸蛋儿低头匆匆跑走。
而且他出手阔绰，不少人都乐得和他交朋友。据说私底下还有不少男生自发形成了小团伙，围在殷鸿雪身边鞍前马后当小弟。
不过这点表面上倒是不怎么能看出来。
因为殷鸿雪在外待人向来都是冷淡疏离的，他总是和周围人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
这个距离既不远也不近，刚好足以把他的迷妹们的胃口吊得死去活来。
凭他那张脸，有人说他是什么校草我还信，但如果把什么清冷和世家公子之类的形容套到殷鸿雪身上，那我可真是连隔夜饭都要呕出来了。
说实话，我和殷鸿雪的相处实在不怎么愉快。
不过我想，被揍到鼻青脸肿还被看到这种事，放到谁身上也很难对那个目击者心生好感的，对吧？
校园暴力，霸凌……这些在近些年来流行起来的话题，是真真切切地发生在当年还是一个中学生的我身上。
当时我被堵在巷子里，这次来的人太多了，我抵挡不住，只好把自己蜷在地上紧紧地抱住自己护住头。
后来只听到几声惊慌的叫喊声，围着我的人都纷纷散开跑掉，我心里觉得奇怪，还是等了一会儿才拍拍身上的泥土和灰尘站起来。
我不以为然地把书本都装进早已被蹂躏得比我还惨的书包里，盘算着今晚吃些什么。
还没想好，我突然听到从身后传来一声喷笑，扭头一看，是殷鸿雪，他就倚在我身后不远处的墙上不知道看了多久。
我没理他，当作没看见一样径直往外走。
那天殷鸿雪跟了我一路，直到快到我家了，我终于忍不住问他要干嘛。
殷鸿雪朝我微微一笑，这个笑容不复他在学校一样冷淡而疏离，他说：“要不你跟着我吧，我罩着你，以后就不会有人像今天那样欺负你了。”
天下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
我冷冷地瞪着他，等着他说出自己的条件。
但是殷鸿雪没有。
他既没有用什么来威胁我，也没有像街边那些小混混一样勒索我为数不多的零花钱。
不过想来也是，他一位住在镇子里最大房子的阔少，又怎么会想要我这几毛钱？
殷鸿雪看我一脸冷漠不为所动的样子，终究还是耸了耸肩，什么也没说走掉了。
当我走到家门口的时候，突然心若有所感地回头，就看到殷鸿雪站在一棵树下遥遥地望着我。
他又向我露出了一个温柔到堪称悚然的微笑，那是他在人前从来不会展露的温情与柔和。
而在我眼中的殷鸿雪，却像极了一只落单的白鹤，形影单只，满身凄惶。
好像下一刻，这只孤高的白鹤就会振翅高飞，翩翩然离开此地，不留丝毫眷恋。
我同这样古怪的殷鸿雪奇妙地对视了四五秒，随即头也不回地走进家里。
门啪的一声关上，我的心跳却久久无法平缓下来。
此后，我在学校里过得好多了，再也没有人对我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恶作剧，也没有人会随意把我的作业抢去抄又在上面涂涂画画，放学后也不会专门盯着我把我堵在小巷子里暴打一顿了。
我的同学们好像转眼之间就变了性子，一下子变得温柔体贴善良，好像一个个都成了市里的三好学生。
但我知道，这是殷鸿雪干的好事。
对此，我说自己没有一点感激那肯定是在撒谎。
家里呈现出一片兵荒马乱的情形，纸箱散乱在过道上，平时用不着、找不到的各式各样的杂物都被从旮旯角落里翻出来。
正好这个时候门铃响了。
“可能是搬家公司上门了。”男友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等会儿，我在杂物间发现了一个盒子，这里面装的好像都是你的东西。”
我的脚步不由为之顿了一下。
男友朝我努努嘴：“那好像是个礼物盒，我看着好像还蛮贵重的样子。上面好像还有一个人的名字，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
“殷鸿雪。”
我的声音和男友的声音一同响起。
我很想一脚把这个装满了陈年往事的礼物盒踹开，踹得远远的，最好是把它踢到一个我再也看不到的角落。
但我终究还是没有那么做。
男友打趣笑道：“初恋啊？”
我回头朝他勉强地笑笑，心中却是一片惨然。
“生日快乐，小清！”
我摘下眼罩，看到殷鸿雪笑嘻嘻地把一个礼物盒递到我面前。
好半晌，我才慢了不止几拍地反应过来道谢，收下礼物。
殷鸿雪见我动作迟疑，他有点不满又带着一点小得意地挑起眉毛：“不打开看看？”
我依旧不适应这种突如其来的惊喜。从前不要说礼物了，除了奶奶会在我生日那天煮一碗长寿面，连我自己也不想记住自己的生日。我甚至不能不去想，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会记得他们曾经生下过一个女儿吗？
不大的礼物盒里摆放着一串精致的黑曜石手链。
殷鸿雪说：“还好我平时把你的手抓得紧，这做出来的尺寸刚刚好，嗯，挺衬你的。”
又听他嬉皮笑脸转而夸起了自己：“真不愧是我，眼光真好！”
我失笑，盯着手腕上的黑宝石。打磨光滑的宝石表面在阳光的抚摸下折射出一股瑰丽的光泽感，就像是幻觉一样美丽。
时到今日，逃离了校园暴力阴影的我依然对这种平和安稳的日常生活一度感到很不适应。
那些曾经所发生过的来自周围同学的霸凌与欺辱，似乎只是一场幻觉。
而殷鸿雪却对我这种想法嗤之以鼻，“怎么？你是挨打还上瘾了怎么着？现在没人欺负你了还不舒服了？”
我对他七倒八歪的坐姿也很嗤之以鼻，要是让他全校的迷妹们看到他这么一副懒洋洋的无赖样子，想必都会大跌眼镜。
我干脆闭上嘴不说话了，反正说什么也会被他一句一句地顶回来，何必自讨苦吃。
相处久了，我才发现殷鸿雪这人是金玉在外，内里却不怎么好说。
起码毒舌嘴贱这点是没得跑的，而且殷大少爷还睚眦必报。
别人要是不卖他大少爷面子，当着他的面损上他一两句话，哪怕是不痛不痒的毛毛雨，他都要在心里给这人记上两笔。
好面子的殷鸿雪当然不会做出当场破口大骂、掀桌打人这么没风度又损形象的事情，他即便对着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的人，都能当着人的面儿风度翩翩地露出一个温柔恬然的微笑。
因为他会回头找人把这倒霉鬼套上麻袋拖到黑漆漆的巷子里暴打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