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我为他一统南北，收复失地，
到头来却落个内丹被剖，修为散尽的下场。
阎王问我是否要担任鬼使一职时，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不为别的，只为亲手将狗男女拿下。
地府的鬼使不好当，尤其是负责勾魂，引其到地府教其投胎转世的鬼使。
工资是地府数一数二的低。
阎王问我时，也没想到我会选择这么一个出力不讨好的差事，毕竟凭借我生前的身份，完全可以选个清闲的养老岗位。
我只笑笑，坚持自己的选择。
不过好在，引魂使者有悬赏任务，挂在悬赏栏里的，都是久久不愿离开人间的钉子魂。
我接了个大单，却没想到竟然整整耗了三个月，我都没能把那个魂引走。
「薙草，又吃槐饼啊！」黑无常看了一眼我手里干裂的草饼，眼里流露出同情。
我点头：「这不没奖金么，只能吃这个。」
槐饼是地府最便宜的吃食，一个只要一铢，而我的账户里只剩下三十铢，也就是说，如果这个月我还没能把那个魂引回地府，真就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
使者的工作原则是这一单完成才能接下一单，工资大多也都靠悬赏金撑起来，按照白无常的话，使者底薪低得可怜。
而我，一单耗了三个月都没完成的伟绩，早就在地府传开了。
「哎，说来也是，你当时怎么就想起来接那单呢！」黑无常叹叹气，塞给我个白面馒头，继续工作去了。
翌日辰时，我准时出现在人间。
「元公子，时辰到了，该上路了。」我站在老地方，第九十八遍重复这句话。
元璋立于山头，脚尖离地三尺，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眼底满是复杂。
「我说了，你何时想起我来，何时我再魂归地府。」
死后不离开人间的魂魄经受不住人间充沛的灵气，魂魄会越飘越浅，直至魂飞魄散。
而此刻，元璋魂魄边缘已经白至透明。
「三日，最后期限，若三日后仍不归地府，你将魂飞魄散。」
「元公子，不管你口中的结萤是何人，你若魂飞魄散，可就真见不到这位姑娘了。」我冷冰冰提醒道。
听到结萤两字，元璋眼底流出不合常理的疯狂和眷恋，若是仔细瞧，还能看出愧疚和后悔。
似乎是想清楚其中利害，元璋改口道：「三日，你陪我度过最后三日，我便跟你回地府。」
「成交。」我松了一口气。
元璋这单是个大单，高昂的佣金也是我接此单的其中一个原因。只要能完成这单，赔上三日也未尝不可。
地府底层打工人的地位就是这么卑微。
我刚要离开，就被他叫住。
「从今天开始算起。」他的手虚搭在我腕上，清凉的触感从接触点传来。
我不动声色退开，并点头。
「那元公子想让我陪您做些什么呢？」
「先去一个地方。」
「哪儿？」
「清华池。」元璋紧紧盯住我的面容，试图找出破绽。
但他不知道，成为地府使者的第一课就是除去七情六欲，脸上再不显现多余的表情。
对于元璋，我终于能够做到心无波澜。
我的确是元璋口中的结萤，不过是上一辈子的事了。
如今我只是地府的引魂使者，薙草。
上辈子，我是赤丘狐族族长的幺女，狐族以女为尊，我作为母后唯一的女儿，赤丘唯一的接班人，理应受到万千宠爱。
可惜我父君不讨母后喜欢，准确来说，是他不喜欢母后，连带着母后看到我，就会想起她在父君面前憋屈样，于是总不愿多瞧我一眼。
反正狐族寿命长，她还有机会再生几个女儿，接班人也不是非我不可。
于是我在某一日，偷偷离开了赤丘。
狐族有个传说，每一个狐狸都有一个命中注定的缘主，倘若遇上缘主，我们引以为傲的媚术就全然失去作用。
我不想像母后那样，靠着媚术吸引一众男人为她倾倒，糊里糊涂地过了百年。
我可是狐族小后主，目前来说仅次于母后的尊贵存在，我要去找我的缘主才是。
那是命定的爱情。
我收回思绪，看向面前有些破败的清华池。
这是我和元璋初遇的地方。
那日正值初春，窝了一个凛冬的动物都开始离巢，元璋正是那日春狩，碰上了刚离开狐族，打算来人间寻找缘主的我。
「这是我们初遇的地方。」元璋眼眶微红，魂魄不知是被风吹得颤抖，还是因为心中翻涌的情绪而战栗。
「当时你还未化为人形，只有臂肘那么大，我第一次见毛皮红得如此纯正的狐狸。」不知什么勾起他的回忆，眼底透露出痴意。
「……但我一开始只是动了恻隐，真正让我下定心思将你带回宫的，还是你那双金眸。」
这我倒是没听元璋提起过。
我有一双百年难遇的金眸，这在赤丘是无比尊贵的存在，眸子越金，血统越纯正。
哪怕是我母后，瞳仁中也带着点浅褐。
媚术也是从双眼中释放出来的，当我对上元璋的视线，施展媚术时，得来的却是他无比清醒的双眼。
「得来全不费工夫。」当时的我这么想。
缘主是狐妖的命定之人，是百分百契合的灵魂伴侣，若是能和缘主长相厮守，也对狐妖的修炼有莫大的帮助。
这也是我非要来寻他的原因。
「我是薙草，不是你口中的结萤。」我仍然坚持道。
「不！你就是！」元璋定定地注视着我，十分肯定道：「你与结萤一模一样，就连脖颈右后方离肩三寸的红痣都一模一样，为何说你不是结萤？」
嚯，魂魄的视力何时变得这么好了。
我心生烦意，移开视线。
「应该就是在这。」元璋飘到一个树桩前：「你直冲冲朝我奔来，我从未见过如此亲人的狐狸，就连赵公公都动了善心，提议我将你带回去养着。」
「你消失的那一天，可把宫里的侍卫们急坏了，整个东宫的人都在找你。后来你变成人的模样出现在我面前，看到你眼睛的第一秒，我便认出你来了。」
元璋越说越多，碎碎念说个不停。
这是他在活着时不曾有的。
死后成了魂魄时，人便更容易被情绪所左右，无论是痴念还是怨念，都会被放至最大化，以至于会对冲掉一些记忆。
听他这么提起，我倒也想起来了。
狐妖从幼年状态长到成年，中间要经历为期三天的化形期。人间的灵力相对妖界稀薄得多，我找了整整一天，才发掘出一块可供我化形的地方。
化成人后，我第一时间就奔到元璋面前，想要他见我人形的模样。
意料之中的，元璋眼里满是惊艳。
那是一种清明着的欣赏，不带欲念，只是看到美好事物时霎时的沉沦。
我喜欢他这样的眼神，不像其他男人醉眯眯地上下打量，视线聚焦在不该聚焦的地方。
于是我便整日缠着他，想看他清醒着的目光，又坏心思地想要他沉沦的痴迷。
只不过，自打结萤死的那一刻起，这一切都与我薙草无关了。
「说够了吗？」我打断他喋喋不休地发言。后者脸色一白，本就惨白的脸此刻更不堪入目。
我不再跟在他身旁，起身朝前走去。
清华池是块天然风景地，我和元璋此刻呆的只是清华池北面起伏的山崖，再往前走，就能看到万丈深渊下青玉般的天然池坡。
水面清澈无波，从崖顶朝下看，仿佛是一块块和田玉切面，翠绿无痕。
多年没了人来维护，周遭的野草荆棘蔓生，自然气息很是浓重。
「很美，不是吗？」
一模一样的话语，在元璋带我来这儿的第二次时，我窝在他怀里，听他嘴中吐出这几个字。
我突然明白了他的用意，试图用旧景旧事来唤起我的记忆，哪怕我再三声明我不是结萤。
这种记忆刺激法，我听地府的判官提起过，效果颇为显著。
但我没失忆，结萤的所有记忆仍留存在我脑海里，包括他对我所做的一切。
清清楚楚地记着呢。
在崖边吹了好一会冷风，我和元璋静默不言，享受片刻的宁静。
直到正午的阳光逐渐向西边下坠，血红的晚霞晕染开周遭的晴云，使得万物镀上一层金光。
眼看着天将昏暗，元璋缓缓开口道：「结萤，去东城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