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抱着地府老爷的大腿不想投胎。
“那你就兼职做个阴差，等想走了再走。”地府老爷松口了。
可我没想到，当上阴差的第一个任务，是去收我爸妈的魂魄。
我飘在窗外，看着床上躺着的那对老人，忍不住流泪。
如果忽略那发青的脸色，就好像还在睡梦中一样安详。
他们是我的父母，且只有我这一个女儿——冉橙。
老两口文化程度不高，是做着体力活将我从山村里拉扯到大学校园。
博士毕业后工作的第一年，我分到一套住房，就将爸妈接进城。
可没想到就在这一年，我死了。
媒体报道铺天盖地写的都是【女博士不堪网暴，吞安眠药自杀。】
我也确实在死时被发现自己反锁在车里，身边的安眠药瓶子空空如也。
可我并不是自杀，由于失眠，我每天会吃一片安眠药。那几天因为压力大，趁着午休时间，我吃下瓶中最后一片安眠药，想好好补个觉。
这一觉睡过去就再也没起来。
我没想到爸妈会一起自杀，我穿进房间，看到桌上两个见底的农药瓶子。
他们半辈子务农，对农药最为了解。
喝得干净，走得决绝。
我很想问问爸妈，为什么要这么样做？
但他们死亡时间不超过24小时，魂魄没有离体，我无法与之对话。
于是我开始在房子里四处查看，想找找看有没有他们自杀的契机。
来到客厅，那里多了一个小小的桌案，上面摆放着我的照片，是博士毕业那天拍的，笑得很灿烂。
那个时候只知道自己终于可以回报社会，回报父母了，没想到会死得这么早。
香已经燃尽，没有摆水果，全是我爱吃的菜，有红烧肉、糖醋排骨、可乐鸡翅。
这些从前在山里吃不到，是妈妈来城里后，按照我的口味，跟着视频新学会的菜式。
还能闻到肉香味，应该是妈妈自杀前做的，临走了还怕我饿着。
客厅的旁边是阳台，现在正午阳光很热烈。身为阴差，并不惧怕光照。
我飘到窗台前，看着那一盆盆我最爱的多肉。内心哭笑不得。
爸爸来城里后很喜欢帮我侍弄这些多肉。
在他印象里这些植物都离不开水，所以一开始他浇得勤，很快便死了好几盆。
后来他站在我面前，一副小孩子做错事的样子，让我忍俊不禁。
于是我开车带着他到郊外花卉市场，让他帮着我重新选了几盆多肉。回到家，又耐心地跟他讲多久浇水一次，一次浇多少。
不认字的他，会拿着一个笔记本写写画画，我看不懂，只有他自己能看懂。
不过，自那之后多肉就长得很好了。
这些多肉原本摆在我书房的桌子上，爸爸临走还把它们一盆盆移到阳台。
他一定是担心没有足够的光照，它们还会死掉吧。
这时我听到大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谁会在我家门外呢？
我穿出入户门，外面已经没人了。
在我家门口摆放着好几束白色的菊花，还带着水珠，新鲜无比。
可门上，墙上那被数次洗刷、粉盖都遮不住的红印子，更吸引人。
是的，在经历过网暴后，我就被人肉了。
住址一经曝光，就收到不少恐吓信件，流血的菜刀，或者就是在门上用红漆一遍遍写着“去死”二字。
死后的缅怀，我不太需要。
我穿过那片菊花回到家，嫩白的花片在我身后卷曲枯萎。
家里收拾得很干净，房间水电也被提前断掉。
爸妈他们想得很周到，知道这个房子之后会被单位收回，不愿意给别人增加一丝负担。
善良的人，总是自己默默承担了所有。
直到死他们都还习惯性地讨好别人。
我进入到书房，发现墙角的鱼缸已经空了。连带着鱼食，渔网那些东西都不在。
想到妈妈曾经提过一嘴，说她新认识的广场舞老姐妹，就喜欢养鱼。我大概就猜到这缸鱼儿，应该有了新家。
我的书案上，爸爸的笔记本正合拢放着。
想到我去世后，他可能在本子里记录着什么，就召唤了一股阴风，吹开封皮。
入目第一眼，是零零碎碎符号一样的画，跟之前一样看不懂。
现在距离爸妈魂魄出体还有半天时间，我便站在桌前，仔细研究起这本笔记。
笔记的第一页，画着一个长方形，中间有个火柴人，旁边写着数字11，最后画着一根鸡毛。
由于家里养鸡，这鸡毛画得栩栩如生。
我想了好一会儿，理解了其中含义。
因为经常性失眠，即使睡着了，有一点响动我也会被惊醒，然后又是整夜的睡不着。
爸妈住在隔壁以后，这种症状更严重了。
爸爸前列腺有些问题，一晚上会起夜数次，一开始他不知道我觉浅，正常的开关门，走路，就能把我惊醒好几回。
后来我跟他说了这个问题，他当时就拿出本子写写画画。
之后我没有再被吵醒过，记得有一次我在书房加班到十二点，看到爸爸没有穿拖鞋，踮着脚从门外走过，像在做贼。
【女儿十一点睡觉，动作要比羽毛轻。】
这就是爸爸写下的话。
翻到第二页。
很好理解，画了不少动物，有鸡，鱼，猪，羊等等。看到鸡的翅膀，猪的后腿等等被笔圈出来。我知道这是一份我爱吃的食材清单。
第三页。
一根烟卷和一个大大的杯子被打了叉，我认出这个形状是爸爸常用的那盏酒杯。
另一侧画了一个包袱，里面有个大头娃娃，眼睛很大，像我。
一开始我以为这是妈妈怀我的时候，爸爸短暂戒烟戒酒的回忆。
可我注意到页面右下角标注的日期，是大年初二那天。
那一天，我的男朋友陆清华登门拜访，我和他坐在一起向爸妈公布了年底结婚的决定。
这时我忽然想起，好像是从那一天开始家里的烟味越来越淡，爸爸爱上了侍弄花草，饭桌上他杯子里的酒也越来越少，直到最后换成了清茶。
【女儿要结婚了，我得戒烟戒酒，以后好帮着带外孙。】
这是爸爸写下的话。
看完这本笔记时，天已经完全黑透。我飘在半空中，怔了片刻。
如果以前我对爸爸更关心一点，是不是就能发现他对我默默的关怀，为我做出的妥协。
可我似乎总是以忙碌的工作作掩护，避开了与爸妈深入交流。
我应该告诉他们我虽然喜欢吃肉，但你们年龄大了更需要营养均衡。
我虽然浅眠，但也不想你们单方面无条件地迁就。
我甚至没来得及告诉他们，我早早为他们准备了养老金，以及我的寿险来保障他们余生。
如果，能再勇敢一点，活下去多好。
手表响起，时间到了。
我来到爸妈的床前，看着缓缓升起的那两缕魂魄。
“爸、妈，女儿来接你们了。”
送走爸妈的魂魄后，第二个任务立刻派来。
我来到一个小区楼下，越过人群和警戒线。看向正中仰面躺倒的男子。
几个月前，他十四岁的儿子在温泉恶劣扯开我的泳衣带子，又惊又怒之下，我打了他一巴掌。
他跑来为儿子争辩，说他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
恩，那真是一个比我个子还高的孩子。
我没有道歉，我没有错。他便让我等着瞧。
最后我打人的监控画面，被这名男子以受害者的身份发到网上，于是我被网暴了。
眼下男子胸前插着一把刀，显然是死于谋杀。
想想那男人不讲理的样子，平日里必然是结仇不少。
这时有人冲过人群扑向尸体，被警察一把拦住。
“爸！爸你醒醒啊！你别死！”
是那个偷袭我的小孩，还背着书包。我冷眼旁观，看着他又哭又闹地叫爸爸。
“听说他妈妈忍不了被家暴，跟人跑了，丢下这爷俩。这个男的，一天打两份工，很少着家。”
“孩子都没人管了，那天还欺负我孙女呢！之前新闻报道还说他是受害者……”
听着周围小区居民的议论，我意识到了这孩子长歪的原因。
缺乏父母的正确引导，仅靠在学校学习书本知识，还不足以树立完全的道德观念。
地上的尸体被法医带走了，由于时间还早，我跟上了那个垂着头，往家走的小孩。
他们租住的一室一厅，门口贴着房租的催缴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