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韩煜苏醒的日子。
我略显焦躁了些,一时不慎,
被他甩过来的蛇尾给勒住了。
就在缠住我的那一刻,
郁屠那对长年寒寂的竖瞳,
熠熠生辉了……
我看到奄奄一息的郁屠时,他刚刚经历了一场雷劫。
以我见死不救的脾性,本来可以视而不见,可他怀里偏偏揣了一株能使白骨生肌的灵宝。
我拿走了灵宝。
作为回报,我将自己最珍惜的羽翎留给了他。
郁屠没有领情,他已经整整追杀我十年了。
……
「偷了老子的东西,是不是该还了!」
他缠人的功夫实在了得,我挣了挣,没挣开,再一挣,勒得更紧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立即就放低了姿态。
「你先松一松,回头我就将东西还给你。」
「当真?」
许是我应得太爽快了,郁屠一脸不信的样子。
可我已经容不得他不信了,「东西就在我的洞府中,你现在就可以去取。」
郁屠瞪着眼睛恶狠狠道:
「你当老子没去闯过吗?你那洞府设了九九八十一道杀阵!」
他一边瞪我,一边把他那旧伤叠新伤,鳞片都快掉光的蛇尾又收紧了些。
这愤恼的力道,勒得我的腰都快要断成两截了。
可见,他对我的懑愤之情,早已不在一朝一夕。
我呼吸不畅,姿态只能放得更软了。
「我今日出来时,已经把杀阵都撤下了,你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郁屠磨着獠牙审视了我半天,还是不肯相信。
「老子在你身上吃得亏还少吗?」
「这回,我若再骗你,天打雷劈。」
话落,刚刚还湛蓝的天空上,突然一道响雷劈了下来。
我脸色一变。
郁屠气急败坏。
「你还想坑骗老子多久!那东西就是老子的命,你若再不肯还来,今日就别想善了……」
我心里开始急了。
此刻劫云已经飘过来了,伴行的雷电滋滋作响,一路蓄势待发。
但这条疯蛇发起疯来,那是真的疯。
这十年为了躲避他,我也是手段用尽。
若是平日,倒也不怕,但今日不行,韩煜还等着我去护法。
「东西就在我洞府内,你好歹放开我,去看一眼啊,又不会损失什么!」
郁屠暴躁道:「老子好不容易逮到你,岂能说放就放?」
「那你想怎样?!」
我浑身紧绷,已做好血拼的最坏打算。
郁屠盯着我瞅了片刻,硕大的一张蛇脸,蛇信吐露,獠牙锋锐,除了狰狞可怖,实在看不出什么情绪。
但他却突然松了力道。
「算了,老子就再信你一次。」
眼看着他将尾巴收起来,那高高支起的蛇身披着云状斑纹,正闪闪发光,异常夺目。
我心中一动,邪念暗生,忍不住伸手朝着他的胸口探了过去,速度是又快又准。
郁屠已经撤下防备,来不及阻止……
我摘下了他心口处最坚硬的那块鳞片,然后在他愤怒的咆哮声中落荒而逃。
「少黎!你这个蠢货!」
苍澜山是座灵山。
此地水木清华,芳草连绵,随处可见灵禽腾飞,仙兽游走。
可今日这天降的异象,却叫这些灵禽异兽不见了踪迹。
我急匆匆赶往山顶,趁着雷电还未劈下来,撑起一片结界,将这大好山脉护好。
就这分神的一会儿工夫,韩煜藏身的地方,已经被劫雷劈出一块大洞。
十年未见,他依然是那个白衣盛雪,丰神俊秀的翩翩人间公子。
没错,韩煜只是个凡人。
他本应死于十年前的一场山火。
是我令他白骨生肉,起死回生,又寻到了这么一座紫气氤氲的灵山,温养他的肉身。
这一养,就养了十年。
他终于还是恢复了当初的模样。
这十年,我无数次想象着,他醒过后看见我的场景。
事实也正如我所想象的那般美好,他看见我就笑了。
「少黎仙子,好久不见。」
看着他恰似当初阳春白雪般的笑颜,我却哭了。
喜极而哭。
我封印了他十年,日日守在山下,片刻都不敢离开。
天知道,我好担心这雷劫不会来。
雷劫不至,他便不醒。
可雷劫来了,他一个凡人也无力抵抗。
我守了他十年,正是为了替他挡下这场逆天改命的雷劫。
「轰!」
粗壮的雷电当头劈下的瞬间,我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便扫开了韩煜。
天雷被我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我从前并没有多大的把握,天雷之下焉有完卵?不过是想拼着一命换一命的孤勇罢了。
可现在,我刚刚摘到了一片护心鳞。
十年前,郁屠就是靠这片护心鳞抵住了天雷,活了下来。
虽然我不知道他渡了天劫,为何没有当即飞升化形,但知道护心鳞足够坚硬就够了。
一道,两道……
紫色的雷电,不断在云层中翻滚蓄力,再重重地劈在我身上。
数十道天雷劈下来,我已经鲜血染衣。
但有护心鳞抵去天雷一半的威力,我倒是还能分出一抹心神去观察韩煜的状况,很怕自己没有护好他。
见他完完整整站在结界里,丝毫不受天雷影响,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然而我这颗心,还是放得太早了些。
天雷反复劈了许久,突然化为一道电龙,血口大张地朝我吞噬而来。
瞬间,我就听见怀里的护心鳞「咔嚓」了一声。
我无处可逃,整个灵魂都被劈得颤抖,护着韩煜的那道结界,竟也在同一时间碎了……
我目眦欲裂,快速朝韩煜扑过去。
二十四道天雷,就剩最后一道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功亏一篑。
可是我的手刚刚摸到韩煜的衣角,就被一道七彩霞光弹开了。
他的身后,无声无息出现了一位妙龄少女。
那女子肌白若雪,眉目清丽,脸上还带着甜甜的笑意。
她说:「煜哥哥别怕,灵儿保护你……」
最后一道天雷终于劈下。
我毫无防备……
雷电劈上身时,只觉脑袋里混沌一团,全身筋脉如同寸断,疼得我显出原形匍匐在地,再也站不起来。
猎猎的风中,都夹着血腥味。
那少女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煜哥哥,恭喜你渡劫成功,拥有不死之身啦。」
韩煜看着我轻笑:
「少黎仙子重塑的根骨,我用得甚好,多谢你助我脱胎换骨。」
我想说些什么,却已开不了口。
我陷入了沉沉黑暗……
阴阳道,黄泉路,鬼使领我渡幽冥。
我浑浑噩噩不知走了多久,入眼是望不到尽头的曼珠沙华。
花红似火,绵延不绝,像极了当年那场熊熊而起,烧毁了一切的山火。
我被这妖异的幽冥花刺痛了眼,忍不住问:
「我死了不是应该身魂俱灭吗,为何还要过忘川河?」
为何这么问呢,只因我是一个身上背负着神罚的妖。
被神罚标上了印记后,功德不满,是不会有来生的。
我在为韩煜挡雷劫时,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鬼使并不愿意搭理我,他们往我手里塞了一碗无色的汤水。
「快喝,喝完上桥。」
我盯着这碗汤水,为难道:「我又不渴,直接走,行不行?」
鬼使脸色微变,「不行。」
「不行就不行嘛,这么凶做什么。」
我叹了口气,捧起汤碗,准备一口闷。
闷完这口汤,前尘往事随风去,我在意的,执着的,痛苦的……皆会成为缥缈云烟。
我其实是有些不舍的,我还没好好跟韩煜告个别。
可脑子里却不由自主浮现出那道,藏在他身后的灵动倩影。
我有些在意。
韩煜的藏身处是我亲手辟的,结界是我亲手布的,封印更是我亲手下的。
为何十年后,却多出一人?
但我已经没有机会去弄清楚了。
这碗汤就要倒入口中了。
「住嘴!」
静寂无声的幽冥司突然被一道怒吼声打破。
我正捧在手里的碗突然就有些捧不住了,它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翻在地,汤还洒湿了鬼使的衣角。
我眼睁睁看着,本就面目狰狞的鬼使开始暴走。
他那脏掉的黑袍,瞬间化作翻滚的黑雾。
一直握在手里的丧棒,也变成了一柄漆黑阴森的镰刀,不由分说地,就朝着那个擅闯冥界的东西斩过去……
能撕裂空间的可怕气息,连厉鬼都无法抵挡。
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怕是要凉透了。
我闭上眼,不忍直视。
但下一瞬,我的手腕就被握住了。
「死鸟,跟我走!」
我僵了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