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你，就是我这辈子唯一要做的事！”
我用匕首插进面前这个人的胸膛，抬头却看见他嘴角挂着笑。
我从梦中惊醒，眼前是光影斑驳的树叶，我舒了口气，继续躺在树上，心里默念“九、八、七……二、一。”
听见树下传来动静，果然，每天都是这个点，树下坐的，正是梦里我要杀的人。
我不认识他，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就是因为我是一只蟪蛄精，杀了他，就是我成仙路上的最后一步。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我名唤蟪蛄，世人称作寒蝉，我虽不若朝菌那般朝生暮死，转瞬即逝，但蟪蛄春生夏亡，秋生冬灭。
我不同于别的蟪蛄精怪，我蛰伏在寺里的树上长达百年，日日听僧人们修习佛法，收佛光普照，我佛慈悲，仙人命我做满七七四十九件善事，即可得道成地仙。
而他，正是我的第四十九件。
我虽生在凉秋，未曾见过春日荣华，却看过他悲惨苍凉的人生。
他不如常人那般嬉乐玩笑，周身肃杀之气，眼中全无生机。
我初见他时，一座府邸一百来口人皆亡于他的剑下。
我不懂人类间的纷争，也不懂他们的同类相残，我只知道他每每午夜梦回，噩梦盗汗惊起，满眼悲怆，每每这时我才觉得他是一个活生生的，有感情的人……
“施主何故来此？”
第二次见他是在一座寺里，老方丈看着低头跪在金佛像前的他。
“……我杀孽太重……想在此处赎罪……”
他蜷缩在蒲团上，低着头声音沙哑着说道。
老方丈捏着手里的佛珠，缓缓道：“既要拜在我佛座下，为何不肯抬头看我佛金身？”
片刻沉默后，他只是重重磕下头。
“求方丈成全。”
方丈微微叹气，“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我看着他的青丝不断落下，心道一声，他也要脱离这世人的三千烦恼丝了。
“美人和尚，你日日在这菩提树下打坐，一动不动，你腿不麻吗？”
我歪着头，揪着我头上跟人间小丫头一样的小辫子，对着面前紧闭双目，不停念经的和尚说着。
我是想杀他的，当他第一天坐在我这菩提树下时，我就想动手。
可这和尚身上血红袈裟怨气太重，我根本无法下手。
他在满是僧人的寺里见到我这小丫头，也从不多问一句，只是有时抬头望着我这菩提树出神，我常常用小法术撒他满身树叶捉弄他。
“美人和尚，人人皆着素衣，为何你穿着这血红色的袈裟，无比刺眼。”
我嫌恶地看着他的袈裟，若不是这刺眼的破袈裟，我何至于今日都成不了仙，浪费我的时间。
这是我第九次问他，即使我心知肚明，可我就是想提起，让他不断忆起自己做下的孽，虽然他从未回答我。
“贫僧杀孽太重，这袈裟，是贫僧的劫数。”
我瞪大了眼，这是他第一次同我讲话，我愣了半天，反应过来，兴冲冲地问他：
“那你能脱掉这袈裟吗？”
“喂，美人和尚，怎么又不理我了，你不好奇我是哪来的吗，我告诉你，我是妖精，我要杀了你，这样我就能变成神仙，喂，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喂！”
我围在他身边转来转去，我知道他不信我，或许是被我问的烦了，所以刚刚才回答我的问题，可是他这老不脱衣服，也不是个事啊！
佛祖是诚心不让我成仙吗，那您老直说呗，你给我这么个人，我实在拿他没办法啊。
……
这天，老方丈叫他去佛前。
“如是，若要解你这杀孽，还需得你重走故地……”
“弟子不懂，请方丈明示……”他低着头，紧皱着眉，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
“你从不肯抬头看一眼我佛，皆是因为你心中有愧，放不下前尘往事，觉得无颜面对佛祖，我让你穿这红袈裟，就是希望你能直面过往，不再恐惧血色，可你披上袈裟，心事更甚，每每深夜更是噩梦不断，心不静，根不清，如何皈依我佛，你去吧……”
听着方丈的话，我心里暗惊，我本以为他在寺里这些日子，已经不再噩梦缠身，不曾想竟还是如此。
这臭和尚，真是死板。
他低头向方丈叩首，转身向寺门走去。
身后只传来方丈苍老空灵的声音：
“何以故，一切有如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如是，这是他法号的由来吧，我虽不懂人间事，这佛经我比谁都熟，这就是让他看破红尘，放下过去呗。
这方丈明里暗里都告诉他了，偏这死和尚就是不开窍。
不过，他这一下山，不正是我的好机会？
杀了他，成仙得道！
我佛慈悲，人间的糖葫芦，我来了。
“喂！美人和尚！我走不动了！”
看着前面一刻不停的身影，感受到背后紧紧跟随的气息，我渐渐慢了下来，直到看不见他。
我才转过身大喊:
“你这小蜾蠃！跟着我做什么！他是我的，你快快走远些，莫要碍了我成仙的路！”
空无一人的小道上凭空飞出一只虫子。
民间传言“螟蛉有子，蜾蠃负之。”
蜾蠃捕螟蛉产卵其体内，以作为幼虫的食物。
“莫生气嘛，你不是也要杀他，看他颇有几分仙气，不如让我捉了去，做我幼子的食物喽。”
蜾蠃飞在我面前轻佻地说道。
我嫌弃地挥手赶着面前的虫子。
“呸，我是为民除害，做善事得道成仙，能跟你这害人的臭虫一样吗！”
“呵，杀一个出家人，还做好事，你别升仙不成反造杀孽。”
“你这小虫，还敢嘲笑我？什么都不懂，我懒得同你多说，快走，晦气。”
我瞥了一眼这虫子，挥了挥手，看它道行不浅，怕是最近产子身体虚弱，才未化成人形。只是他刚刚说什么仙风道骨？就这残害无辜的臭和尚，还说什么颇有几分仙气，这蜾蠃莫不是瞎了眼？
我翻了个白眼，闪身追上和尚。
天色已晚，我寻着臭和尚的气息追至一荒宅门前。
和尚站在门前，双目空洞，血红袈裟微微发着红光，周身被黑气笼罩，我心下一紧，再晚来一会这些怨灵就把他吃干抹净了。
我谨慎地走上前，刚靠近他，就被黑雾笼罩，正要施法，恍然透过黑雾看见这荒宅上的匾额赫然写着“白府”两个字，门前石狮身上残缺的红绸落满了灰。
我瞪大眼睛，他竟回到这了！
恍惚中，一道红绸从紧闭的大门飞出，我连忙闪身躲开，红绸瞬间消散，我才发现这白府上下全被黑雾笼罩，门口破败的灯笼微微晃动，阴风阵阵，我转头恨恨地看了一眼臭和尚，若不是他，昔日荣耀富贵的白府怎会变成如今这般光景。
和尚忽然呆呆地朝门前走去，直挺挺伸手推开了门。
迈进大门，我立刻跟了上去。
看他这副样子，早已失了神智，阴灵入体。
刚踏进白府，看见和尚跪在堂前，一红衣怨灵，披头散发，一手掐住他的咽喉，我立即施法打在她手上，和尚立刻躺在地上，昏死过去。
“白姑娘，你不能杀他！”
我闪身挡在和尚身前，皱着眉，如临大敌，对着面前一身红色嫁衣的女子说。
不错，她就是和尚屠门当日的新娘，怨念太重，死后化为怨灵，纠缠在这荒府中。
“你为何助纣为虐！他屠我满门！我大婚当日，双亲惨死眼前！我白府上下一百口人无一幸免！我爹朝中重臣，一心为民！母亲一生行善积德，从未害人！究竟是何深仇大恨！”
女子面目狰狞，指着地上的和尚，两行血泪挂在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
我沉默不语，无法回答。
我不懂尘世纠葛，我只知道为了升仙，他必须死在我手上。
“姑娘莫急，我会杀了他的，只不过不是现在。”
“若不手刃仇人，我有何颜面面对爹娘？”
她见我不为所动，周身怨气冲天，缓缓举起手，作势又要去掐臭和尚。
我正要出手阻止，背后传来声音：
“白姑娘，你爹爹通奸卖国，意图挑起两国战火，硝烟一起，生灵涂炭，我受命前来灭门。”
臭和尚不知何时醒来，站在我身后，低头解释道。
我向后望去，微微挑眉。
“不可能！我爹爹忠君爱民！做官几十年从未行差踏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