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这样的人。
乱世是浮萍,盛世是草芥。
即便平凡。
即便卑微。
即便只有风知道。
我哭过,我笑过。
我活过,我爱过。
接上文
小花儿回来的时候,我麻木地坐在院子里劈柴。
一抬眼,她牵着他的手。
我没有说话,又低下了头。
「姐。」
她笑着朝我撒娇。
我突然站了起来,扬手给了她一耳光。
她被我打懵了,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我哆嗦着嘴唇,吐出此生最恶毒的话。
「你真是……天生贱种,放荡不堪,水性杨花,不知廉耻。」
小花儿震惊地看着我,一脸的难以置信。
她忽的笑了。
「对,我是贱种,是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那你呢,你跟我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你又是个什么货色,能比我干净到哪去!」
「你!」
我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想拉她进屋,却被一股更大的力量甩到地上。
君瀚的声音冷的像冰。
「我真是看错你了。」
「你竟这般恶毒,如此羞辱自己的亲生妹妹。」
「我敬你是她姐姐,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在这里,任谁也别想欺负她,更不能打她。」
「你不用说得那样难听,我会娶她,明天就来下聘。」
我躺在冰凉的地上,突然感觉非常冷,发自骨髓深处的寒冷。
在那一刻,我很想对他说。
「是啊,你看错我了,我满身肮脏,哪有什么瑕不掩瑜。」
可是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小花儿忽然变了脸色,她狠狠扇在他的脸上。
「谁许你碰我姐!你算个什么东西,来管我们俩的事。」
「你瞎了么!她受伤了,你还推她!」
「娶我?你简直狂妄自大,痴心妄想!」
「滚!现在就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我轻轻笑了,只觉得无比荒唐。
渐渐的,我的眼前开始发黑,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表情。
我受伤了么?
包在手臂上的手绢,不知什么时候松了下来,露出被开水烫坏的皮肉。
那些嫩红色的皮肉,有些发泡泛白,从袖口外翻出来,不知刚才蹭到了哪处,沾上了灰,黑不黑红不红,血淋淋的有些吓人。
奇怪的是,我竟然没有感觉到疼痛。
我病了,很严重。
这是我第一次生病。
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也会生病。
小花儿日日夜夜的守在我床前。
她给我做饭,她喂我吃药,她帮我洗脸,给我擦洗身子。
她红着眼睛,小心翼翼地喂我吃桂花糕。
我摇了摇头。
不吃了,不好吃,太苦了。
她一下就哭了出来。
「姐,我错了,你吃点东西好不好。」
「是我太任性了,我改,我改好不好。」
「我以后再也不跟男人鬼混了。」
「你不是想打我么,你打我,打我呀。」
「姐,求求你呀,跟我说句话。」
我想让她不要哭,张开嘴,喉咙里却像是有炭堵着,发不出声音来。
「姐,姐,你是不是想说话?」
我点点头。
她捧着我的手,贴在她细腻的脸颊上。
凉凉的,是她的眼泪。
「姐,你是不是很难受?」
我想说话,我想跟她说。
「是啊,我好难受,太难受了,快喘不上气了」
可是我说不出来,我的口中只能溢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后来她请来了郎中,我基本上天天都在昏睡,睁不开眼睛,也咽不下东西。
我昏昏沉沉的,只能断断续续听到几个字。
「……积劳成疾……外染风邪……伤及心肺……千年老山参……」
每一天,我都像是在云海里浮沉。
外界的一切声音,我都听不到。
我好像一直在做梦,又好像没有。
我看到了君瀚。
他轻轻撩起我的头发,跟我说。
「叶子,不用总遮着那道疤,瑕不掩瑜。」
他抱着我,语气那样温柔。
「我心悦你。」
他看着我的目光,仿佛两道淬了冰的羽箭。
「我真是看错你了,你竟这般恶毒。」
我看到了年幼的小花儿,她甜甜的对我笑,露出白白的小牙。
「姐姐,吃糖。」
她突然扑过来,挡住了我的身子。
「不要打我姐,不要打她,打我,你们打我!」
她满脸都是泪,惊慌失措。
「姐,怎么办,我好像杀人了,怎么办啊。」
她浑身是血的躺在雨里,面色苍白如纸。
「姐,对不起。」
她浓艳的唇微微张开,眼神像刀一样飞过来。
「你又是个什么货色,能比我干净到哪去。」
最后,我还梦到了我娘。
她形容枯槁,躺在病床上。
「小叶子,你是姐姐,要保护好妹妹。」
她端坐在椅子上,冷着脸对我说。
「你是怎么保护她的!」
「真是个废物,什么都做不好。」
她狠狠掐我的胳膊。
「我怎么生出来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也不知道是哪个死鬼留下的贱种。」
「丑成这幅模样,丢人现眼。」
她看着我的眼神十分怨毒。
「都是因为你,我无法再做头牌。」
「我堕了三次胎,却怎么都把你弄不出来。」
「你天生命硬,专来克我。」
「如果不是为了你妹妹,早就一包老鼠药毒死你了。」
「真是个怂包,你怎么不快点去死。」
「活着是个没用的东西,死了也是个窝囊废。」
越是低贱的人,越是狠毒。
而我娘,把她所有的狠毒,都给了我。
我知道,从秦淮河畔名声大噪的头牌,变成门庭冷落的不入流妓女,她有一腔怨气要释放。
她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更不知道我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我是她避孕失败的产物。
她的人生,因为一个无论如何也堕不掉的孩子,跌入了谷底。
在她看来,我是毁了她的元凶,是她惊艳众人的岁月里,最大的败笔。
那我的人生呢?
不,我没有人生。
我不配。
后来,她又把所有的温柔和爱,都给了小花儿。
我一开始以为,我娘这样爱她,是因为她长得像自己。
随着小花儿一天天长大,我才渐渐发现,她们长得并不是很像。
小花儿,应该像她爹吧,那个惊艳了我娘一生的男人。
我偷偷地羡慕她。
我每天晚上都在羡慕她。
我真的,好羡慕好羡慕她。
为什么我要继续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