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那日，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轻轻扬扬、温温柔柔，却能轻易地冷进骨子里去。
许久没有来过外人的镇子，也在那一日迎来了今冬的第一位客人。
许清菡裹着朱红色的斗篷从屋檐下匆匆穿过，宠物狗“一只”蹦蹦跳跳地绕着她的脚转圈。
她凶巴巴地警告这只卖萌的哈巴狗，“敢用你踩了雪的爪子扒我的斗篷，今天晚上就吃狗肉火锅。”
它似乎是听懂了，有些委屈地呜咽两声后，又小跑着跟上她。
远远地便看见家门口站着一个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在雪地里显得有几分单薄。“你找谁?”
她一脚跨过门槛，回头打量身侧那人。
他冻得脸色泛白，额前细碎的刘海被雪打湿，那双眼睛冷静而清冽地望向你，像是冬夜里一汪深不可测的泉水，“我找许季远，许师傅。”
她没有接话，转身跨进了屋内，把人拒之门外的确是爷爷那个臭脾气的风格。而那人口中的许师傅此刻正悠闲地翘着二郎腿在客厅里喝茶。
“爷爷，你也太不礼貌了，把人家拦在门外，外面可下着大雪，”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老头儿吹了吹茶面，不紧不慢地回答，“我让他从哪来便回哪去，他不肯走，倒怪到我身上来了。”
“他是来干什么的？”她好奇地问道。
“拜师。”
许清菡露出惊诧的表情，爷爷是活字印刷术的传承人，这门手艺传承至今已是门庭寥落，“你不是常常感叹，手艺传承不下去吗？有人来拜师岂不是好事。”
“他不适合，”他挑了挑眉，“我一见他便觉得他不是真心来拜师的，这样的徒弟我宁可不收，浪费彼此的时间对谁都不好。”
许清菡皱了皱眉头，雪势越来越大，她撑了把伞出门，那人还在门口，“大雪封路，你还是进来歇一晚再走吧。”
许清菡其实并不是多好心，只是她一向对好看的人和物没有抵抗力。
那个男孩子生得好看，她怎么想都觉得不该让他在外面淋雪，爷爷说他不是真心来拜师，她不信，若不是真心的，怎么愿意大雪天在外面站几个小时？
他几乎是冻僵了，嘴巴开合好几次才发出声音，轻不可闻地说了句谢谢，刚随她跨进门，一只就从廊下冲了过来，欢快地叫着扑到了他的身上，“吧唧”一下在他的裤腿上印上两个梅花脚印。
许清菡虚踢一脚，一只却全然不理，仿佛往日里与她的亲近都是做戏一般，面前的人才是它亲主子，欢快极了，让她又气又好笑。
一抬头正准备道歉，却见他弯腰摸着一只的头浅笑，眼里先前的冷冽被温柔的笑意取代，嘴角抿出一个浅浅的梨涡，那双长睫扑扇着在下眼睑处落下一小片阴影，像是蝴蝶的翅膀，笑得她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到嘴边的道歉说出口却变了模样，“你笑得可真好看啊，”她毫不掩饰花痴的模样。
那还是2015年的山源小镇，她与颜晏也还只是陌生人，却轻易的对他一见钟情了。
直到春暖花开，颜晏才正式行拜师礼。
许是老手艺人都有些不同常人的傲气和规矩，爷爷的规矩就是冬至至回暖前都封笔不开张，几十年来从未打破过，颜晏自然也不行，以至于一整个冬天，他都是处于闲暇的状态。
但他也极有心，他泡得一手好茶，知道爷爷喜欢喝茶，每天都亲自奉茶。
爷爷一高兴便扔了字帖给他临摹，颜晏的房间被安排在了许清菡对面，她虽然学艺不精，却写得一手好字，时常借着指点的名号去瞅他两眼以借机和他相处。
颜晏早前也练过毛笔字有一定的基础，练老宋体并不困难，但是要写反字就有些难了。
他有些近视，戴着眼镜背脊挺得像是竹竿，他的眼镜是细细的银边框，第一次戴的时候，许清菡便坐在对面细细端详了很久，“你戴这副眼镜像是斯文败类。”
颜晏一时失笑，许清菡伸长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恩……不过是最好看的斯文败类。”
山源小镇因为四面环山，使得一到冬天便极其阴冷，那雪落在山顶迟迟不化，练字的时候，双手长时间暴露在空气里骨节冻的苍白。
许清菡见了，连夜给他勾了一副露指的手套，“你戴这个会舒服一点，”又给他准备了一个暖手炉，隔热套上的梅花花样也是她一针一针绣上去的。
她向来就不是个谦虚的人，将那梅花拉平了凑他眼前看，“这个梅花绣得好不好，我跟你说，我的针线活那在同龄人间是没有人赶得上的，我看你这双鞋子也不够保暖，我还会纳千层底，我做一双给你，好不好？”
颜晏内向，从来都是她问一句，他便答一句，她每次问他好不好，那双眼睛都是得意的闪着光，尽管他觉得受之有愧，却也无法拒绝。
练了将近一年的宋体，许季远才上手教他使用刻刀，他拿着刻刀正刻着自己的名字，许清菡便举着手机进来了，她开着直播，一边走还一边说话。
看见他坐在廊下，调转了镜头便冲着他过来了，看直播的人见镜头后面换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埋头不知道正做什么，分外认真，一时都闹腾了起来。
“小姐姐，你家什么时候来了个这么好看的小哥哥。”
许清菡轻笑，“好看吗？我也觉得……”
屏幕上闪过的都是花痴两个字，“是你喜欢的人，说到他声音这么温柔啊。”
“喜欢啊，”她扫了一眼屏幕，坦然地承认，“唉，你们到底是不是来学手作的啊！”随即又有些羞恼。
“明明是你自己转的镜头，双标！”
许清菡摸了摸鼻子，赶紧把镜头转了回来，颜晏已经注意到了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举着手机。
她凑过身去看，见他笨手笨脚，便将手机还有手里的布料一起放在桌上，伸出手指点他，他听得认真，间或点点头，但刻起来依然不顺畅。
许清菡伸手附在他手上，带着他的手操作。她手指纤长，但比起他的还小上一圈，只握住了他手背前端，两人的手皆是冰凉的，刚附上去时，一点感觉都没有。
时间一长，手心沁了些薄汗，许清菡这才发现她站在颜晏身后，弯着腰的模样，好像是从背后抱住他一般。
想到这里她手微微一抖，竟然有些尴尬了起来。
颜晏察觉到了，一个低头一个抬头，距离近得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她直起身磕磕巴巴地说道，“总之，你还要多多练习，我还有事，先走了……”
对，她还有什么事来着？她呆滞了一秒，脑子灵光一闪，直播还开着！手机屏幕上的弹幕正飞快地八卦着刚才那一幕。
她捧着手机疾步走远，边走边道歉，“不好意思啊，忘记还开着直播了。”
“没事没事，我就当看了段偶像剧。”
“你两这靠一起看着还挺配的。”
许清菡看着弹幕，扑哧一下笑了，“是吧，我也觉得，郎才女貌。”
许清菡开了一家淘宝店，店里卖一些她自己手工做的东西，生意不好不坏，偶尔在直播平台上开开直播，微博上也有个十几万的粉丝。
但是自从颜晏那天入镜后，评论就倒了风向，每天都谈论着颜晏的颜。
甚至在淘宝下单买了东西后，还备注要颜晏写说明，之前买家买了东西许清菡都会手写一张说明，叮嘱一些简单的注意事项和售后，现在都是要颜晏写的。
恼得许清菡上微博抗议，最后答应抽两个单子让颜晏写。
颜晏进门的时候许清菡正坐在廊下等他，桌子上已经铺好笔墨，她讨好地凑上前去跟他说明了一下情况，颜晏很爽快地就答应了，照着她给的模板便抄了起来。
等到饭菜都上锅，他已经帮她全部抄完了，原本只让他写两份，他竟一下子将后面的也全部写完了，省了她许多工作。
颜晏是真的很细心，她站在饭厅看他低头帮她收拾桌面，突然想起他刚来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她半夜里起来上厕所，看见他正端了把梯子在门口修挂在大门上的灯，也不知是何时买的灯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