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成为了他的白月光,这是我亲手为他写的剧本。
我的宫女晴欢是个极胆小的人。他手无缚鸡之力,就连在浣衣局里受尽欺负也不敢还手。
可此时,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袍。他手执长剑、踏着禁军的尸首,带领叛军朝我厮杀而来。
或许,我们该叫他秦欢,祁国三皇子殿下。
金丝透云而入,洒落金銮殿上人。
我身着一身明黄龙袍端坐在龙椅上,眉头紧皱,眼观万生睥睨天下,如玉手指一下、一下敲击龙椅扶手。
看似万人之上无限荣光,可谁又知晓我心中所思为何,谁又懂得夜夜难眠、高处不胜寒是如何孤寂。
“无事退朝。”
我踏出金銮殿、双目无神望向远方,望向那遥不可及的远方。日光耀眼逼得睁不开双眼,我抬起手臂遮挡日光。
许久未见过这般强烈的日光了,上一次应是父王母妃阿弟俱在的时候……
若非战乱,或许今日我仍是南安王府无忧无虑的郡主顾长愉,而非这金銮高台冷血帝王顾怀瑜。
我透过指尖缝隙瞧着那耀眼红日,红得与那日鲜血一般无二。
我父为先皇胞弟——南安王。祁国来犯,我父领兵而往。
那日父王裹尸而归,身上鲜血淋漓、血肉模糊,红得刺目。母妃急火攻心,一病不起最终殒命。
我与胞弟不过十三岁,因父母双亡被送往京城过继在帝王名下。我暗下决心为父报仇,欲兼并敌国、平定四海,使得普天之下皆王土。
途中双生胞弟殒命。我知世道不平,若为女子恐难报家仇,遂束起长发,抹去脂粉披男装假冒胞弟之名。
先皇膝下无子,故驾崩时传位于我。我十五岁登基,六年征战兼并诸国。
但这,远远不够。
朕要的,是普天之下皆是王土。
我缓步行至御书房,屏退宫侍只余宫女晴欢一人。我挥手招呼他研磨随侍我左右,而后执笔批阅奏折。
不知为何,近来身子总觉疲惫。
我倚靠着龙椅,眉头紧锁,用指腹揉捏眉间。无意间,我瞥见晴欢,忆起那日初见。
那日我偶然路过浣衣局,看他身子瘦弱备受欺负却不敢还手。于是,我动了恻隐之心引他来御书房当值。
许是他察觉到我的目光,他道。“陛下征战多年,如今百姓安定,是为盛世之景。有陛下如此,是百姓之幸。奴得陛下庇护多年,无以为报,惟愿陛下珍重龙体,切勿过度劳累。”
我顺着他的话语落眼文书,文书之上皆是反对优待战俘、反对各族百姓一视同仁之语。愈看愈烦,我索性合上文书,重重往案桌砸去。
“如今远远不够,朕想要的远不止这些。”
他将文书捡起,工整地放在案桌上,继续说道。“落后只会挨打。对于一个不够强的国家而言,他的子民只会是待宰羔羊,诸如陛下灭掉的祁国那般。陛下兼并各国,使得如今的国土日益扩大,陛下所做的已让百姓此生难报。陛下有鸿鹄之志,奴却只望陛下安康无恙。”
百姓此生难报?恐怕也只有他会这般哄我。
在百姓心中,我大抵是位暴君,一位好战的君王。
我抬眸瞧着他,晴欢晴欢,确实讨人欢心,予人欢愉。留他在身侧许久,一部分也是因为他懂得如何讨我欢心。
自我登基以来一刻未敢松懈,殚精竭虑只为天下太平再无战事。我屡次出征兼并他国,只因我信,我能做得更好,他们给不了的自有我来给。
可如今,优待亡国子民政策无人认可,难以实施。他们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他们活的,似乎更苦了。
肩上似有千斤担,压得我难以喘息。
外有他国虎视眈眈,内需安抚亡国子民。我力求视如己民,可朝野上下一片反对之声。我国百姓更是将我当成了好战的暴君。
这肩上责任,太重,太重了……
“朕累了,给朕揉揉肩。”
我臂膀倚靠檀木椅,阖眸闭眼修养生息。耳侧轻柔的脚步声起,他踱步来到我的身后。他素手施力为我揉肩散去满身疲惫,却拂不去我内心忧愁。他指尖攀覆而上,轻揉我鬓边穴位。
我多年征战,杀人如麻,手上鲜血淋淋,便连我的子民也觉得我是位暴君。
我巧传流言,说自己暴虐、性情不定,不喜女子近身,惹得世家女子皆不愿入深宫。而今,后位空悬,虽偶有朝臣进言,但一切仍可控。多年来,身侧近身侍婢也唯他而已。
他指尖温热,无意触摸到我的眉心。我抬眸睁眼瞧着他,嘴角上扬突起一丝玩味,趁他不备扣人腕,指腹攀沿而上,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玉腕。
“玉暖香温,吹弹可破。欢儿,可真诱人。”
我将他扯到跟前,拂去案桌奏折,双臂撑桌,起身压人于上。
我无意间瞥见他发上的木簪。若无战乱,我应该已经嫁为人妇。或许此时正抹脂粉着罗裙,与夫君恩爱执手白头,更有儿女相伴承欢膝下。
片刻,我回神抬臂抽去木簪掷于地上。他发丝散落,发梢幽香迎面而来。
我指尖拂他面颊,轻柔他鬓边发梢,俯身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而后玩笑般附其耳畔轻语,有意无意撩拨。
“朕有时常想,欢儿生得如此英气,若为男子,定能令一众女子为之倾倒。”
“有时朕觉得,好像从前在哪儿见过你一般……”
四下无人,隐有风动竹梢之音,远近迭起,高低相应,似低声细语。我存着疑虑观察他的神色,期盼着从他口中听到些什么。
可却是相对无言。
他身躯微颤,却是抿唇不语。许是被我吓到了。毕竟,我的宫女晴欢可是个极胆小的人。
我抬眸瞧着,他的眼里似乎闪过一丝暗期之喜。许是我看错了。
也不知先前在期盼什么,我停顿片刻开口再道。“许是在梦中见过。”
我起身复坐檀木椅,方才笑容一瞬而逝,仿若方才的事从未发生。
我抬手捏眉心揉搓,言语带厉色道。“朕累了,下去吧。”
数日来,身子乏力,疲惫之感愈深。头疼难耐,稍有牵扯更是气喘不已。
此前曾传太医诊治,说是过度劳累引发旧疾。虽汤药日日不断,却不见好,反倒是病情愈重。
雨滴下落,轻柔地敲打着木窗。我卧躺床榻,只觉得凉意深深,遂唤晴欢合窗、续火加薪。
凭窗眺望,雨点击打使得桃花下坠,在风雨中飘摇。落花遍地,随风四散无地是归处。
伴着轻柔雨声,我昏昏睡去。
窗外雨势急骤,雨声慷慨激越。雷声阵阵,我猛然从梦中惊醒。惊雷不断,我身躯微微颤抖,指尖僵硬,手心不断冒着冷汗。
我从小惧怕惊雷之声,幼时的每个暴雨夜都有母妃相伴。后来,我假冒阿弟的身份便一直克制隐忍,不愿他人得知此事。
所幸,我伪装得不错,至今无人知晓此事。
我稍整心神,抬眸打量着四周,殿内寂静除我外别无一人,便连晴欢也不知所踪。
我透过窗瞧着外头,昏天暗地不知几时。雨水汇帘顺檐而下,雨势急骤,有如百马齐鸣,更似万马奔腾。
头疼欲裂难以忍耐,纵然有安神熏香也无用。近些日食欲不佳所食甚少,如今身子单薄长发披肩。
我起身半卧倚靠在床塌上,抬手轻揉鬓边穴位以缓解疼痛。
半响,我隐约听到有脚步声渐行渐近。
近日来,晴欢亲手奉汤药随侍在我身侧,可谓是无微不至的照顾。来人大抵便是晴欢。
头疼难耐昏昏沉沉,我半梦半醒迷糊开口询问。
“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四周寂静,在偌大的寝宫中可听得习习的风声。寝宫香炉紫烟如晨岚漫逸,可其中却夹杂着浓厚的血腥味。我征战沙场多年,自是对这血腥味极为熟悉,也极为厌恶。
寝宫昏暗,没有一丝光亮,更看不清来人的模样。我存着疑虑试探着开口询问。
“可是晴欢?”
许久过去,仍是无人应答。
我轻拢衣袍,起身下榻。
许是我缠绵病榻许久,使得双脚无力、如糯米团子一般瘫软。天旋地转般的炫目倾涌上头,我仿若置身云海,又似踩入柳絮一般,直直往前倾倒。
寒风袭来、清冷透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