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之后的第七天被称为回魂夜。
我守在灵堂里,为我的丈夫点燃引路的白住烛。
苦苦等了一夜,并没有任何异样。
我很失落,哭倒在棺材旁。
听到我的哭喊,棺材里传来微弱的敲击声。
我叫沈妙,家住旺村。
自打出生起就无父无母,被养父母收留后整日对我拳打脚踢。
说我是个没人要的赔钱货,日日咒骂我去死。
可即便如此,家里重活还是我干。
喂鸡,喂羊,扫院子,洗衣做饭,做不好又是一顿辱骂。
今天上午,我做饭时没注意多放了勺盐,端上饭桌的时候,
养父淬一口把饭吐了出来,骂道,“死女,放这么多盐要咸死你老子吗?”
我的养母也紧跟着恶狠狠道:“你知道一斤盐多贵吗?不要钱的倒,赔钱货!”
那个男人仍不解气地拿起火炉上的热水壶,直直从我的背上浇了下来。
我来不及躲避,剧烈的灼烧感袭来。
“嘶。”我痛的慌忙扯下外衣。露出了脖子后一片红色胎记。
养母嫌弃的看了我一眼:“真丑,当初真是瞎了眼,收留了你这么一个没用的东西,这下好,赔手里,连个上门说媒的人都没有。”
“滚回去换衣服。”养父养母咂咂着嘴翻动着桌上的食物,仿佛目光多待在我身上一秒都是莫大的不幸。
巨大的屈辱感和背后的疼痛感席卷全身,我努力克制绷大双眼不让眼泪留下,转身走向院内偏房。
点点在已经蹲在我房间门口,眼巴巴地等我回来。
“汪。”小金好像知道我受了委屈,泪汪汪的看着我,耷拉着满脑袋,伸出一只爪子让我接住。
点点是我从小养大的土狗,本来是白色的,整天在泥土里打滚,现在已经是条名副其实的土狗。
别人都嫌脏,我不嫌弃,因为点点是这个家里唯一对我好的成员。
从前每次养父母打我的时候,点点都会跑过来护我。
可我那养父母打起人来六亲不认,恶兽一般,抄起棍棒的时候,打到了点点的一只爪子。
从那以后点点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我看得心疼便假装凶他:“以后不许再护我,不然不给你饭吃。”
我将点点抱进屋里,掰碎了一块干馒头泡进水里,放到地上给他吃。
他没几口就刨干净了。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我看着它呆呆的样子摸了摸它的头。
安顿好它,我才脱下衣服,拿起一面小镜子,背对着门上的大镜子,看到了后背火红的一片,
脖子下方有一块已经鼓起一个大大的水泡。
疼,但也没那么疼。
我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都是他们揍得,哪一个不疼。
早都习惯了。
我点上一根蜡烛,独坐在窗边,窗外的月光森森,让我不寒而栗。
我一共逃跑过三次,都失败了。
我并不知道这个村外是什么世界,但我只想活命,我拼命的跑,想离开这个牢笼。
可每次没跑多久,就被村子里其他人当我不懂事和家人闹别扭被强制拎回来。
这个村子里的人,看起来和善,其实全是帮凶。
每次逃跑回来等待我的是更狠毒的暴打。
他们的力道控制的刚刚好,看着快打死我了,就收手了。
他们不敢真的打死我,因为,我是这个家的牲畜,要干活的,我死了谁干。
我攥紧被子角,把自己包裹起来。蜷缩在土炕的一边。
跑,我又能跑去哪里呢?
出了这个村子,我谁也不认识。
都说四海为家,四海这么大,何处是我家。
我吹灭蜡烛,准备入睡。
好冷,我的屋子里并没有炭火,
迷迷糊糊中我梦见一个穿着黑色袍子的人,带着黑色斗篷,逆着光看不清样子,对我说:“想离开沈家吗?”
“每天都想,我试过了,但走不掉。”我迫切的回答。
“旺村有个旧俗,脖子下一寸,有莲花印记的待嫁女子,被认做福女,福女可为村庄带来福泽,与福女成婚的男子可飞黄腾达,享世代荣华富贵。
你也可随之转运,届时我会帮助你重获自由。”
“真的吗,会有人相信吗?”
“我是这村子的故人,上一代福女已经过世三十年,旺村还没有新福女出现。如果你愿意就点点头,明日一醒来你脖颈后会出现一朵赤色莲花。”
我狠狠点头,只要能离开这里,我做什么都愿意。
醒后,我的后脖子奇痒无比,我摸了摸,心下一惊。
难道昨晚的梦是真的?
我站在门框前的镜子前,在反射的小镜子里看到了一块灼灼的莲花印记。
好像刚刻上似的,每一笔旁边还有凸起的肉痕。
我小心隐藏着这个秘密,等待一个公之于众的时机。
我还像往常一样打扫屋子,洗锅刷碗做家务。
那天夜里,我起身去茅房,经过他们房间时,
透过泛着昏黄灯光的窗户纸我听到了他们骇人的谈话。
“这个赔钱货,不能真砸在手里,今年庄稼收成不好,不如卖了算了,她也到嫁人的年纪了。”
“听说隔壁村有个瘸腿的傻子,有点家底,我打听了一圈,这家给的彩礼最高,不如卖给他算了。”
“我看行,少一口饭吃,眼不见心不烦,卖了的钱咱拿来翻修一下房子,轻轻松松过几年日子。”
一阵肆意的笑声从房间里传来,随即养母低声道:“小点声老头子,被那死丫头听见可不好。”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我想过有这一天,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第二日一早我便跑到了村委,请村长主治公道。
我不能嫁给一个瘸腿的傻子。
我敲开村长家的门,村长佝偻着背:“小妮子,何事这么着急?”
“村长,我养父母整日虐待我,您且放纵自流,若有一日我被打死,传出去旺村也没面子吧?”
“从前的苦果我自认是命,全部吞下,可今日起,我不愿意再忍。我不能嫁给隔壁村的痴呆。”
村长疑惑的问:“小小妮子,年纪不大,心气不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这个村长有什么权利插手呢?”
僵持不下,我脱下外衣,将脖子后的衣领往后扯了扯。
“村长,你看看。”
村长凑近一看顿时大惊失色,语气不可置信到结巴起来:“红莲花,红...红莲花,福女,你竟然是福女?”
我低头莫不做声。
村长忙不迭地将这一消息传了全村,没过一会,村长家门口就聚了一群人。
村民们闻声赶来,交头接耳,切切私语。
两个带着头巾,拄着锄头的妇女低声道:“这福女传说都消失三十年了,沈家这妮子突然说自己是福女,我看不对劲。”
“别瞎说,听说福女脖子后的赤色莲花接近成年才会出现。”
“咱们村穷了这么久,是该转转运了。”
“但愿是吧,千万别出什么幺蛾子。”
村长终于发话:“都别嚷嚷了,听我说。”
“咱们旺村的人,想必都听过福女的故事,我们村上一任福女已经过世三十年,期间我们旺村风调雨顺,庄稼收成年年上涨,等了三十年,旺村转运的时间到了。”
我那养父母也闻声赶来。
村长愤愤发话:“沈方,你女儿是福女的事情为什么知而不报?还想把她嫁给隔壁村的痴呆,你诚心要和旺村的未来生计作对吗?”
我那养父母噗通往地上一跪:“村长,我们发誓,我们不知道这妮子什么时候显出的红莲花,这妮子心眼可多,你别被他蒙蔽啊。”
语气虔诚,但我却觉得十分滑稽可笑。
他们当众跪下的时候还伺机朝我瞪了一眼。
村长将我拉到身边,示意我将后脖根的莲花图案给大家看。
“我见过,上一任福女脖子后就是这样的红色莲花,一模一样。”
“天哪,那个莲花的颜色红的好像要烧起来了。”
“福女,福女,这就是福女。”
众人纷纷投来崇敬的目光。
“沈方,你家有这么一个宝贝,你还不好好珍惜,小心遭天谴呐。”
村民们也纷纷见风使舵,开始指责我那养父母。
他们的态度从将信将疑到终于相信,脸色红橙黄绿紫转了个遍。
“哎呀,妙儿,听话,是我们做父母的不对,爹娘不逼你了,不嫁就不嫁。”
他们从土地上爬起,过来拦我的手臂。
变脸如变书。
我甩掉他们的手,朝着河边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