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富有的花魁,眼瞎,看上一个贫穷的书生。
我倒贴钱供他读书,结果他一考上,就说我的层次配不上他。
我及时止损,趁着他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要我带着多年积蓄给他当妾,卷钱跑路了。
只是跑路过程中出了点小意外,我死了,他却疯了。
一
长安死了个花魁,疯了个状元。
轰动一时。
这很罕见,毕竟长安风流,最不缺才子佳人。
只是这花魁很出名,生得仙姿玉貌无人能敌不说,今上还赞过她的舞可谓“一舞动天下”。有了今上赞扬,这位花魁不再是普通的妓子,而是公子哥们争相追捧的神仙妃子。
这状元也很出名,“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这样的名头已是多少人几辈子都求不来,偏他又生了副极好的皮囊。鲜衣游街,掷果盈车。榜下捉婿的大人们挤破了脑袋,最后今上一锤定音,将南阳王独女容葭郡主许配给他。
花魁是在长安城郊外坠崖而亡的。
那断崖上生了许多繁茂枝杈,崖底又有软软的草丝野花,这使花魁的身体,并没有多大损伤。
她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幅画面,很漂亮。
据知情者言,状元听闻了花魁的死讯,疯魔般跑到她的埋骨之地,看着那些被压得七零八落的花树,扑倒在地。
那些个娇嫩的野花儿被碾入泥土,一片片触目惊心的暗红,不知是血还是别的什么。他毫不顾忌读书人的体面风度,放声嚎哭,最后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一时流言四起。
有人说状元品行不佳流连秦楼楚馆的,有说状元负了佳人实在不该的……
要做亲的两家好似全然没被这些个流言影响,换了生辰八字,找司天监算了日子,这门亲事也就定下来了。
婚期将至,流言也就渐渐消失于坊间。
流言蜚语哪里有真的?状元郎与郡主,才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呢!
二
我死后才知道,横死的鬼原是要低鬼一等的。
这类鬼大都记忆缺损,精神状态也很不稳定,一不留神就容易厉鬼化。
因而地府将这类鬼集中管理,鬼医每月会来一次给这里的鬼诊断,确认怨气散尽方能投胎。
很不幸,我是横死的。
可是我记忆并无缺漏,精神状态也很稳定。
牛头马面根本不听我解释,赶投胎一般把我扔在横死鬼集中管理处,跑得比兔子还快。
在横死鬼集中管理处呆了半月,我出现了严重的神经衰弱症状。
鬼怪的悲泣声此起彼伏,从不停歇。尤其是女鬼们,嘶声凄厉,直钻进鬼的脑壳儿深处,一时脑壳儿嗡嗡,经久不绝。
我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鬼医光临此地,救我于水火。
大概鬼医也嫌这地方晦气,又笃定了没有一只鬼能在这里保持稳定的精神状态,居然连着翘了三次班。
三个月过后,我已经很不稳定,鬼医他也终于来了。
鬼医于哭哭笑笑的一群疯鬼中一眼瞧见彻底麻木的我,大惊,二话不说就带我去见阎王。
“你怎么这么早就死了?”阎王翻着命簿,捋着胡子,疑惑的问我。
按道理,他疑惑,我只会更疑惑。
“你这命格好得很啊,二十岁往后无病无灾,还得了一品诰命。作为阎王,我可以很负责的告诉你,这是许多人几世几十世都修不来的命格哦!”
他摇头唏嘘:“啧,可惜你没到二十岁就死了。”
我:“……”
我对一品诰命,其实并没有太大感触。只是疑惑,那个大官这么想不开,当真娶我一个风尘女做妻子。
“难办啊难办,你和人间那位羁绊太深,现在不能去投胎。”阎王连连摇头。
不投就不投吧,只要不把我扔回横死鬼集中管理处,哪里都好。
“你这一世因缘未了,还得回凡界去,了却了因缘,同有情人一起投胎才好。”
作为一个红极一时的花魁娘子,听到“有情人”三个字,我皱了皱眉头。
有没有搞错,你是阎王不是月老,瞎牵什么红线?
我的露水情缘实在太多,能绕着长安城排上三排,谁知道阎王说的是哪一个?
作为一只刚从高横死鬼集中管理处出来的小鬼,无论我的内心戏多么丰富,面上也只能唯唯诺诺,不敢表达任何不满,生怕阎王一个不高兴又给我扔回去。
于是牛头马面把我勾会凡界去,跟我的有情人了却因缘。
三
因阎王说的一品诰命,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我那些大有来头又不肯透露姓名的神秘恩客。
结果牛头马面勾着我,直奔一处新府。
看着府门前匾额上的“沈”字,我两眼一黑。
我有那样多的情人,你们偏偏选了最不堪的这个。
“二位,要不我还是去横死鬼该去的地方吧?”我同牛头马面商量。
他俩并不搭理我,只用行动表明自己不认同的态度。
沈府上下挂满艳艳的红绸,随风轻舞。
下人们忙忙碌碌,面上洋溢着喜色。
望不到尽头的迎亲队伍绕城三周,停在此处。
容葭郡主出嫁,帝后领头,三宫六院皆为其添妆,是当之无愧的红妆十里。
我的有缘人沈敬辞,穿着大红喜服骑着高头大马,迎娶他的新婚妻子。
我恍惚瞧见他刚中状元的时候,意气风发,架马游街。
千万人中,他的目光准确无误的落在我的身上,冲着我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那样明媚,那样好看。
此刻,他正小心翼翼从八抬的轿子里将郡主接了出来。
跨火盆,跨马鞍,拜堂结发。
新人们的喜服很是好看,大红的衣料轻飘飘的,像天边的红霞,金线的刺绣则是一缕缕穿过重重云彩的阳光。
新郎高大俊朗,新娘苗条温婉。
他们站在一起,很是登对。
满堂宾客纷纷迎上前来,一面夸着新婚夫妇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一面说着“早生贵子”“百年用偕”一类的吉祥话。
一路无言的牛头马面:“啧。”
我:……
他们掏出一根约三丈长的红线来,一人执一端,分别绑在了我和沈敬辞的右腕之上。
我:?!?
拿一根红线把一人一鬼绑在一起,能不能别太荒谬?
看着沈敬辞一只手红绸牵新娘,一手红绳牵怨鬼,我欲哭无泪:“大哥,你们看看这像话吗?”
牛头马面很忙,没空搭理我,确认红线绑得很结实后便麻溜遁了。
这根红线绑上后就隐了形色,瞧不见了,但我依旧被缚着,不能飘离沈敬辞三丈远。
这很怪异。
我从前养了一只狮子犬,也是这样牵着走的……
我绕着沈敬辞团团转,突然就想到一个严峻的问题:沈敬辞晚上办事儿的时候我该怎么办啊?
人生四喜: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沈敬辞,当真春风得意得很。
新娘子进了洞房,宾客们便拿酒灌他。
沈敬辞是不怎么能喝酒的,这一回却来者不拒。
他醉了。
醉得连喜房都找不到了。
婢女要为他引路,却被他发狠得推开。
“滚!”他哑着嗓子吼道。
他看也不看狼狈倒地的婢女,跌跌撞撞迈入书房,重重摔上了门。
他靠着门,微微着喘气,双目赤红。
忽然,他瞧见了被丢在小案一角的志怪话本。
那是我让他去给我买的。
他爱书,与书店老板关系很好,拿书的价格便宜,我便时常要他给我买些话本子来。这一本,他还没来得及给我。
他怔怔瞧了那书一会儿,走上去,拿起来,慢慢翻看。
这是我从前最爱看的一个系列,死前还很遗憾看不到下文。终于抵不住诱惑,我也靠过去,与他一起看。
又是个狐妖与书生的爱情故事。
书生在林子里迷了路,误入妖精窝,被善良的小狐狸精搭救。
小狐狸和书生两情相悦,双双坠入爱河,很快便结为夫妻。
小狐狸陪书生上京赶考,路上遇着个老道士。老道士一眼识破小狐狸身份,将书生拉到一旁悄悄的提点他。
书生并不相信自己的新婚妻子竟是妖物,老道士给他留了药粉,告诉他,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书生犹豫再三,终于依言照做。
在药粉的作用下,小狐狸在书生眼中由美貌的妙龄女郎成了奇丑无比的黑胖怪物,时不时显露青面獠牙。
书生大骇,连夜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