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了，我终于找到了回村的路。
眼前的汉子，正是我幼时的伙伴猴子。此时正不停的灌着水，被呛得直咳嗽也没有停下来，他似乎很渴。
猴子并没有认出我来，道过谢就要离开。“猴子，你不认得我了吗？”我喊住他。
他茫然看着我，无神的双眼慢慢地聚焦到我脸上，声音发着颤问：“小宝？你是小宝？可是你不是好多年前就死了吗？”
我死了？
一、
我出生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里，十几户人家，三天能停两回电。太阳一落山，就没有人出家门了。十几年没有见过有村外的人进来。
从小我就体弱多病，好几回差点夭折。都是父母和村里的大巫师用土方法照料好的。
村里有个小学堂，大巫师是小学堂唯一的老师，村里几个孩子一起上课，算是把小学念完了。
村子里从没有人提起要走出这个地方。父母也不允许我提起出去的事，但是后来却偷偷送我出村上学。
但自我离开家乡到镇上读初中后，那个村子就似乎与我再无瓜葛，没有人来接我回去，也没有人知道那个村子在哪里，我找不到回家的路，成了学校里唯一一个假期也留校的学生。
我不止一次想要进山去寻找，可都没有找到回家的路。那里灌木丛生，寥无人烟，我也怕迷路困在山上出不来。若不是每年都会从村子里寄出来学费和信件，我还以为自己儿时生活的村庄是一个梦。
直到我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我知道我又要开始上路了。这次无论如何我要找到回家的路。我想带着通知书，亲口告诉我爸妈，告诉帮我爸妈写信的大巫师和村长，我是大学生了。
这回我做的准备比较充足，特地从网上买了结实的长绳，大量的水，指南针，睡袋，生火工具……
我在山里摸爬滚打了好几个日夜，我拿着指南针比了又比，看着北斗星对了又对……
夜里，月朗星稀，还被高耸的树木遮了个七七八八，不用手电筒照着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然而再这样下去，手电都快没电了。到时候我真的还能走出这个鬼地方吗？
刚喝了一口所剩无几的水，我忍不住叹了声长气。草木淅索声响起，一个人影朝我扑过来。我握着驱赶小兽的木棍制服了来人。
虽然这突如其来的变动着实吓得我本能反应着抡起了棍子，同时也让我喜出望外。这个地方有人活动了！那我应该是摸对了方向了。
“啊！啊！我，我只是想讨口水喝。”可能是被我的棍子砸到了，他一直叫喊。我听他这么说，拿了喝剩的半瓶矿泉水给他。
这个人看上去很年轻，矮小的身材被杂草沾满了全身，拿手电一打只见脸上都是杂乱的泥，看不清长相。他顾不得呛到，抬起脸就咕嘟咕嘟往下灌水。
“你慢点喝。”顺手递给他一张纸，示意他擦擦脸。等他喝完水，擦了脸，安静下来，才抬眼看我。这一眼，把我惊得从地上跳起来。
“猴子？是猴子吗！”我一把抓过他，和他面对面。虽然两个人都长大了，但是猴子那双天生就笑眯眯的细眼，怕是天底下再难找出第二双了。
这下换他茫然起来，他慢慢地聚焦到我脸上，陡然提高了声音，还发着颤问我：“小宝？你是小宝？”
“是啊，是我啊！”我抑制不住地兴奋，想上前去和他拥抱。这是六年来第一次和家里的人相认，我恨不得抱着猴子转上好几圈。然而他瞪大了眼睛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脸上一下就白了半边。
“你，你不是，死了吗？！”说完就想跑，我先一步抓住他的衣角，捏地紧紧的。
二、
“我？死了？”我难以置信。猴子明显有些惊吓，他不停的后退，似乎要逃开什么可怕的东西。他退到一颗树下，闭着眼睛，瑟瑟发抖。
我蹲下来紧紧抱着他，缓缓拍着他的背，把我身上的热量尽力传给他，让他感受到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不知道缓了多久，他终于安静了一些，试着看向我，面对这样一个事实。
“小宝？”他试探性地低声问到，字符短促地像是吐了两颗小珠子过来。我点头回应他，他终于冷静下来。扶着我，和我一起站起身。
“小宝！你没死！你没事！”他抬头使劲闭眼睁眼看我好几回，说了好几遍这句话，才确认这站在他面前和他说话，拥抱的是个大活人。
现在我比他高一个头了，以前我是村里最小的，身形也是瘦小。那时候猴子跟我一起玩，我才不过到他胸前。现在倒是反过来了，他本来就不高大，这下显得更是矮小了。
“小宝，看样子，你在外面过得不错。”平静后他看着我，眼中反而有些许欣慰。
“你没有去城里上学吗？”
听到这句话，他的反应再次大起来。
“我阿爸让我装病躺在家，那些，那些跟我们一般大去城里上学的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他再次质疑起来：“你没死？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回事，快走，快走，我们一起离开。”
我强行按着他的肩膀，现在我比他高大许多，力气也大多了，很轻松就把他困在原地。“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猴子，你别怕！我活着，我活得好好的！我要回家！”
“不不不，千万不要回村子！我不要回去！”说着，他猛地一使劲往后一退，我再抓不住他，我看拦不住他，我把包扔给他用。他依然劝我：“小宝，我们一起走吧？”
而我看着他来的方向，还是笃定了要回家看看的决定，摇摇头，自己一个人往深处去了。
三、
六年前离家的那个晚上，阿父和阿母的表情很忧伤，似乎去上学是一件什么祸事。
从家门口到村口的这点路，平时用不了多久。但是阿爸一步一步走得谨慎，带着我生怕发出半丝声响。
我就像另一个大包袱，和阿妈给我准备的包袱一起被关进了黑乎乎的货厢里。一路颠簸地离村庄渐行渐远。
学校，这两个字。是我接触山外世界的第一个事物。那个门大得连我的眼睛都装不下。我从东头看到西头，根本看不过来。
还有这么多人，超过我们村的人数不知道多少的人。大人，小孩，一窝蜂地聚集在大门口，嬉嬉闹闹地往里面涌。这些人的穿着鲜亮，干净，和我身上灰蒙蒙旧兮兮的布衣截然不同。
而从人群里特地向我走来的第一个人是个梳着利落的马尾，笑容温暖，穿着一身白色衣裤的女老师。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一眼就看到被淹没在人群中的我的，她俯身弯腰问我：
“是陆小宝同学吗？”
我怯懦地点点头。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并不熟悉，村里大家都叫我小宝。只因为我是村里最小的孩子。
老师姓李，她说我家里跟她打招呼说多关照一下我。不知道是不是阿爸告诉她我没出过大山，也没亲人朋友在身边。想到这，我在这沸沸扬扬的场合下，终是感到一阵违和的凄凉和清冷。
城市里大到拔地而起的楼甚至站成了群列方阵，夜晚的车灯从城南贯穿到城北，没有尽头。各种霓虹彻夜不休，热闹非凡的街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这一切都让我觉得格格不入，不过也有让我很欢欣的时候，那就是每次收到家里的来信。但没有一封给我留下回信的地址。
每个月我都会收到两笔通过老师转交的邮政汇过来的现金作为生活费。虽然单笔金额都不多，可是一个月两回着实还会有富余。
看汇款单上的签名应该都是托大巫师去一个陌生的小镇上汇过来的。想必信件也是这样寄到我手里的。
我给那个小镇的邮局的地址写信，我问阿爸阿妈村里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城里和村里区别这么大？
越长大我越发现村子和外面世界的不同，我们村子，很少有孩子出生，人只有越来越少，没有新人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