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说,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我深以为然。
因此,孝期一过,继子便化身红娘为我和初恋程锦牵线搭桥。
......
太初三年,一旨圣意,我嫁与柱国将军长子为妻。
太初六年,夫君罹难,我为其守孝三年,尽其妻之义。
我与他本就没有感情基础,三年间他又是日日戍守边疆,更是没有日久生情一说。
要说我与他有什么联系,想来便只有这位小我十四岁的继子——徐晔。
但自徐端离世过后,我同他也是许久未见了。
唯一的印象还是那日他在徐端榻边待了许久,出门后他看向我的眸中带着种种复杂的情绪。
徐端出殡后,我同徐晔偶然见得几面,他也只是福了福身表示对长辈的敬意。
再也不同以往那般一口一个娘亲的唤我。
我本就不在意这些虚礼,便没有将此放在心上。
直到有一日,徐晔一身墨色长袍,头戴玉冠,匆匆朝我走来。
徐晔没有言语,只是朝着微微福了福身。
“阿晔,今日来我处所谓何事?”
“议亲!”
徐晔依旧面色不改,惜字如金的吐出两字。
“咳咳咳咳......”
我闻言,拿着茶盏的手一颤,呛了一口水。
接过徐晔递过来的手帕,我擦了擦嘴,扬起一抹笑意。
“阿......阿晔呀,那个议亲这个事急不得的,不如你先同我说说你是心仪哪家姑娘。”
我拿过一个空茶盏,打算给徐晔倒一杯清茶。
“是为你议亲!”
“啪嗒”一声清脆的响声,如同我惊慌的心情一般,大惊失色。
“徐晔!你爹刚过世,你就着急忙慌要给我议亲!”
我当即起身,指着徐晔高声喊道。
随即我走近徐晔,拽着他的衣襟,低声问:“阿晔,你说实话,是不是我们家没钱了,所以才打算让我改嫁?”
徐晔推开我的手,缓缓抚平被我抓皱的衣襟,摇了摇头。
我看着没有一丝情绪波动的徐晔,再次开口求证:“那......就是你嫌我会跟你争家产?”
“不是,我说徐晔,要争家产,三年前我就争了,你现在才担忧实在是太晚了!”
“宋予,你都没问我要同何人议亲。”
徐晔终于是被我烦的不行,开口打断我的猜测。
“咳,我就没有改嫁的打算,怎么会好奇这个呢!”
我一脸无所求的说着。下一秒便拽住打算离开的徐晔的衣袖,低声询问:“何人?”
“程锦!”
简单的两个字,便将我的思绪拉远。
我与徐晔父亲成婚之前,有一个心上人。
此人便是程锦。
那时,我同程锦是两情相悦,本已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却被赐婚徐端。
说来,我和程锦相识的过程并不普通,也可以说是窘状百出。
那年上元节,我随乳母上街观灯。
八岁孩童不懂什么人情世俗,看着繁华壮丽的长街、各色样式的花灯,一时间便只顾玩乐。
待我拿着一只糖葫芦想要乳母付钱时,才发现本该跟在我身侧的乳母不见了人。
第一次上街的我,当即便要跑去找乳母,却被卖糖葫芦的小贩抓住,不依不饶的要我结账。
我无措的打量着四下,突然看见一个素白长裳的半大孩童,一把折扇,一本书简,煞是好看。
我眼疾手快的抓住那人长裳的一角,大声嚷道:“夫君!这是我未来夫君!他来结账!”
那小贩也是深信不疑,当即便朝着程锦伸出了手。
霎时,我看着程锦那俊白的脸上神色不定。
我心虚不已,只得垂头避开他询问的视线,抓着他衣角的手却是又紧了几分力道。
随即,我便听见银钱的声音,而同一时间,那小贩也是笑吟吟的又递给我一只糖葫芦。
我看着手中两只糖葫芦,讪讪的看向程锦:“你要来一只嘛?”
程锦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望着我,随即俯身:“怎的不唤我夫君了?”
闻言,我收回拿着糖葫芦的手,低声呢喃:“事出从急,你这般书卷气的公子莫不是没听说过?”
一瞬间,我看见程锦眸中闪过一抹伤痛,拿着折扇的手更是微不可见的颤了颤。
“阿锦!”
不等他回应,自他身后传来一声轻唤,一个华服的中年女子走近。
“母亲,不是让您在车中等着儿子嘛。”
“我见你久未归来,有些担忧,便来寻你!”
“公子,夫人她......”
一个喘着粗气小厮模样的男子匆匆赶来,欲说些什么,却被程锦打断。
“阿锦,这位小姑娘是?”
“夫人好,我叫宋予,今日幸得公子相助,得以脱身,宋予在此多谢公子!”
我学着兄长拱手道谢的模样,手里拿着两只糖葫芦,不停地拜着。
“母亲,我们该回府了!”
“那......宋小姐,若以后有时间可以来程府寻阿锦玩耍!”
我招手送别程母,不多时也寻得乳母回了府。
那日之后,母亲便将我禁足在家,恐我再次外出涉险。
直到夏末初秋,长姐及笄,母亲欲开家学,寻夫子,为我和长姐规范规范礼仪。
当然,主要是为我,毕竟长姐已然及笄,且她自幼温顺,不似我这般顽劣。
母亲做事向来迅速,不出三日,家学夫子便登门授课。
只是见到程锦的那一刻,我竟心生欢喜,觉得学规矩也不失一件乐事。
“程锦!是我呀,宋予!”
“宋小姐,我虽仅仅大你四岁,但现下也是你的夫子,你理当唤我一声程夫子。”
看着程锦突然文绉绉的说话,我一时间竟觉得这人不是那日我见到的程锦。
毕竟那日那句“怎的不唤我夫君了”这样的话,属实不像是一个书生该说的话,倒像是常年习武的武夫之言。
但碍于一旁母亲不怎么和善的眼神,我只得故作温顺的唤了声“程夫子”。
母亲走后,我一改温顺模样,双手叉腰看向程锦:“你可是不记得我了?”
“怎会不记得,宋小姐一开口便异于常人,在下自不敢忘记!”
程锦不卑不亢的回应,眸子中含着浓重的笑意。
“程锦,你当真是个读书人?若非你扮相如此,我倒觉得更适合随我父亲上战杀敌!”
我看着眼前笑吟吟的程锦,不自觉的开口呢喃。
却见程锦眸色骤变,双手更是握起拳,周身不自觉散发着让人畏惧的戾气。
但只是转瞬,他又是一副笑脸,语气温和:“宋小姐若有此闲暇,不若还是先温书吧!”
在我称呼他程夫子的那段日子里,我自认为更加深刻的认识了程锦。
看着近在咫尺的程锦,我不止一次问他,“程锦,你当真不会武?”
“程锦,你当真喜欢读这些圣贤书?”
可他从未明确的给我一个答案,只是轻声笑笑,然后叮嘱我好好温书,最后便是盯着窗外父兄练剑的方向愣神。
见状,我也只得作罢。
可是,程锦从初见时给我的感觉便不像一个读书人。
“咳,可是对此次议亲有兴趣了?”
徐晔突然的发声,让我从回忆中脱身。
我没有言语,为自己重新到了一盏茶水后,看着我方才泼在地面上的水渍,低语:“覆水难收,我早已认清。”
“覆水难收?那你怎知你与程锦不是破镜重圆?”
徐晔浅尝了一口清茶,沉声回应我的话。
“徐晔!你若是这般觉得我碍眼,我自请归家便是,你又何苦这般着急为我找下家!”
我一时气急,口不择言。
而徐晔只是盯着我看了许久,才缓缓起身,服了服身便款步离去。
我低头望向茶盏中刚倒得茶水,水波微动,一如我心。
第二日,我本欲同徐晔讲明和解,却不想在路过前厅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随着我逐步靠近,那人的面庞也愈发清晰,是程锦。
不同少年时的一身素裳,他身着墨色长裳,举手投足间皆是武将风气。
注意到两人投来的目光,我转身欲走,却被徐晔叫住。
我只得强撑笑意走过去,对着一旁的程锦微微福了福身。
“好久不见,宋小姐。”
“程夫子,不,程公子现今该称我一声徐夫人才是!”
一句话,使得气氛变得寂静。徐晔见状,赶忙开口:“我现下须得去一趟练兵场,程公子此次回京路远,不若便在徐府留宿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