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刚跟救护车的医生,那天台风,发生了车祸。
我赶到停车场,司机老庞见冷不丁问了句:「铲子拿了没?」
我疑惑道:「铲子?什么铲子?」
老庞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说道:「听说过前不久发生在城西路口那醉汉的事么?」
「那醉汉晚上喝多了躺十字路正中,南来北往的车把他碾得像张纸那么薄。我协助交警使劲铲才收集三十来斤带泥的残骸。」
我倒吸一口冷气,不由瞧了瞧脚下的红色手柄铲子。
「用的就是它。」
我咽了咽口水,收回了靠近铲子的双脚。
正文:
「中央气象台9月16日22时继续发布台风红色预警。超强台风「暹芭」夜间6点已经登陆北部湾沿海登陆,目前台风中心位于北海境内,中心附近最大风力17级,中心最低气压1095百帕。预计,「暹芭」将以35公里左右的时速向西偏北方向移动……」
急诊科候诊室大厅的电视播放最新的天气预报,大厅外雨水纷飞,大风刮得医院的招牌哗啦作响,根据气象台预告,台风会在今晚过境本市区。
升级为红色预警的台风之夜,在急诊科值班的我默默祈祷千万不要有出诊任务,那时我是刚毕业参加工作不久,正在轮值急诊科,是随车出诊的医生。
这种台风天搭乘救护车出去,危险程度可不是一般的大,听说以前有个急诊科前辈出诊的时候救护车被一辆大卡车迎头撞上,司机和医生都救不回来。
幸好中医院需要救护车出诊的次数不多,一天也就一两次,若是频繁需要出诊,一般就是有大事件发生,市里120忙不过来,才会分一些急救任务到中医院。
我由衷的希望,这台风夜里,急诊科的电话千万不要响起。
和我搭班的小吴护士出神地望着大厅外的疾风骤雨,双手不安地搓捻护士服的衣角。
几道刺眼的闪电紧随跟着炸响雷声,惹得急诊大厅里零落的几个病人纷纷侧头看向窗外。
踩着雷声的尾巴,急诊科的电话铃响了,我和小吴无奈相视一笑,接通电话。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果然是出诊任务。
急诊中心分发任务,通知马上出诊广昆高速玉林与北流交叉段。
高速路上发生了多起重大车祸,有人员受伤,需要马上救助。
我一看时间,晚上11点05,不敢丝毫懈怠,马上穿上白大褂冒着雨从值班室冲向停车场。
到了停车场后,急诊护士小吴和救护车司机老庞已经到位。
老庞见到我,冷不丁问了句:「铲子拿了没?」
我疑惑道:「铲子?什么铲子?」
老庞一脸不耐烦:「铲子,杂物间里面那把红色柄的铲子!你不知道要上高速收病人吗?赶紧去拿!」
说罢,老庞启动救护车。
老庞的态度让我觉得很憋屈,堂堂一个医生被司机使唤,谁叫我年资尚浅呢,只得乖乖去杂物房拿到铲子上车。
救护车像驶出医院,如同一只浪涛间穿梭的小甲虫,鸣笛的声音与风声和雷声相比弱的像蚊子,驾驶室内,车载广播夹杂着滋滋作响的杂音播报:「监测显示,截至今日23点30分,全市有57个站点出现超过250毫米以上的特大暴雨,271个站出现100~250毫米的大暴雨,最大降雨量出现在……台风风眼将经过本市……」
救护车从城东上高速后在城南高速服务站附近堵了十几分钟,据说一辆大巴撞上了一个人之后侧翻,因为暴雨的缘故,紧接着发生多次连环车祸,很多人受伤。交警疏通交通之后,我看到了侧倒在路旁的大巴,旁边停着几辆市120的救护车,医生正在冒着台风紧急抢救伤者。
但我们的任务不是救助这里,交警引导经过堵塞段后,老庞猛踩油门,救护车加速狂飙,我不由抓紧了安全带。
老庞似乎发觉了我的不爽,意味深长的看了凌冬至一眼,说道:「刚毕业?」
我没好生气地说:「上个月已经拿到执业医师证。」
「嘿嘿,雏儿。救的人还没这把铲子多,知道为什么要带上它么?」
「不知道。」
「听说过前不久发生在城西路口那醉汉的事么?」
「没听说。」
「那醉汉晚上喝多了躺十字路正中,南来北往的车把他碾得像张纸那么薄。我协助交警使劲铲才收集三十来斤带泥的残骸,那家伙的零件全国都是,最远的挂在卡车轮胎缝里到了新疆阿克苏。」
我倒吸一口冷气,不由瞧了瞧脚下的红色手柄铲子。
「用的就是它。」
我咽了咽口水,收回了靠近铲子的双脚。
「不是只有你们医生的针筒才能救人。」
我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雨水横着打在车窗,救护车疾行致广昆高速和212省道交汇附近,老庞一个急刹右偏停在应急车道,安全带差点要把我右锁骨勒断。
身后传来血压计监护仪噼里啪啦掉落地板声和护士尖叫声,接着是老庞从驾驶室伸头出去大骂「找死啊!」
我刚解开安全带检查有没有被勒伤,大雨中一个大汉从路中间越过车头,一把拉开车门,没等我反应过来一条纹着麒麟的粗臂就把我扯下车。
大汉带着北方口音,断眉、一脸横肉的脸上写着慌张,拉着我边跑边说:「大夫,赶紧的,这边救人!」
我看到路边的水沟里翻着一辆车牌云A开头的白色丰田普拉多越野车,车头被撞的不成样,玻璃也碎了一地,后尾箱盖子弯起一大块。
车旁边是几株被撞断的速生桉,亮着的车灯前躺着一个昏迷的中年男子,旁边另一个瘦高个不知所措的捂着头,雨水混着血液糊了他一花脸。
我才明白过来:这汉子错以为我们是他叫的救护车了!我赶紧向他解释我们不是他叫的急救车,不能中途停车耽误去接我们的病人。
「丫的耽误啥?!救人知道不!」大汉瞪了我一眼,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又软下声音说「求求你了,先看看我兄弟吧!」
我回头看到老庞穿着雨衣,狠狠踢了踢救护车右前轮胎,骂道:「操!爆胎了。」
这下没辙了,一时是走不了了,也不能见死不救。
小吴为我带来雨衣,我们为受伤的两人做了简单的外伤检查,一脸血污的瘦子只是擦破了头皮出血,昏迷的中年男子右小腿中段向侧外折成30度角,有明显的血肿但没有活动性出血,昏迷不排除颅脑损伤,于是取来硬板固定好病人等待救援。
老庞气鼓鼓地在安装备胎,狂风吹得他的雨衣乱舞。
几道紫红闪电之后紧接着是滚滚雷声,空气中弥漫着静电与臭氧的气息。
「嘭!」忽然越野车车尾箱传来一声撞击声,声音之大,不亚于刚才的滚雷,翻倒的车被撞的前后晃动不止,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忽如其来的撞击声吓到。
而对方清醒的两人则同时转头盯向后尾箱,车灯下照得惨白的脸,神情恐惧而紧张。
「嘭!嘶嘶嘶。。」好像某种活物在密闭的空间撞击、扑棱,发声器官被捂住只能发出恼怒的嘶嘶声,这次声响比上一次更大,车子晃动着感觉要再翻过来,车尾厢的铁皮突起一个不规则形状。
瘦子吓得倒退两步,昏迷的中年男子听到这嘶嘶声忽的张开眼,双手撑着地面拼命想远离汽车,咬着嘴唇忍着腿上的剧痛不敢出声。
这情况明显不对路啊!我和小吴对视一眼,看到她眼神惊惶不定,双肩微微颤抖,她看我的样子估计也差不多。
我们又不约而同地看向换车胎的老庞,幸好,不愧是老司机,他已经将轮胎换好,正在爬入驾驶室。
眼见这三人的伤也暂无生命危险,前方的急救病人还等着我们的救护车,趁着对方三人发愣之际,我跟大汉匆匆说了句「别乱动,等你们的救护车。」
两人逃命似的跑回驾驶室锁上门,换好轮胎的老庞立即发动车离开,在后视镜中,我隐隐约约看到大汉和瘦子正在拼命用力压住他们车后尾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