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五年陪伴卫淮死心后,发现身边一直有个人默默在背后保护我。
战场上,烽烟四起。
敌军推着绑着我和宋泠泠的军车到阵前,朝对面坐镇的卫淮叫嚣「听闻这其中有位女子得卫军师青睐,不知军师愿意救下谁」
「放了泠泠」 卫淮的声音一如既往沉稳清冽如泉水。
若不是伴他身侧五年,我怕是也听不出他声线里的那微不可察的慌乱……
战场上主位者挥手能定人生死。
先前在敌军营中查探的时候我隐约得知他们存了招安卫淮的心思,听到卫淮的回答,他们解开宋泠泠身上的绳子,推她到对面。
而我,如果不出意外,会是他们清除不肯招安的将士而用作威慑的一条人命。
我瞧见城内有人接应了宋泠泠,她带来战地的仆人凑上去嘘寒问暖,被人群围成了个安全温暖的圆。
卫淮也看到了,他又变回我最熟悉他的样子,沉稳平静,好像一汪永远化不开的严冰。
我曾经伴他身侧,不信他聪明至此,从未察觉过我对他有意。
在京城时,花月夜那晚初遇的俊俏少年,竹青色的披风显得他亭亭玉骨,灯笼暖黄的光把他的眼模糊在人潮的热闹之中。
我在桥上跑着,打算和含芝一起甩开爹娘们偷偷跑去买酒喝。
突然间撞到了人,还以为是前来追我们的小厮,习惯性的出卖对方。
我指着含芝,说是她要带我买酒去。
含芝朝我努努嘴,我没懂她意思,等抬头一看,
一张脸裹挟在冬末初春的风里,看着带了些冷意。
但他不似表面那般冷漠,甚至把那极衬他的披风脱下,妥贴地披在我身上。
「这天气还未回暖,蒋姑娘还是注意保暖为好,切莫贪玩受凉」
我便是那时候喜欢上卫淮的。
含芝回去时同我说,卫军师在京城对谁都是冷脸,刚刚对我却着实特别。
我也是这么以为的。
所以我抛下将军府之女的脸面,到他府上想去了解他。
没有女子能无事随意进出他的府邸,我是这五年的特例。每次我过生辰时,都会收到一支梨花。
我甚至跟着卫淮跑来边疆想要和他并肩。
但来到这以后我才发现他身边跟着最近朝堂新秀之女,大家都说,卫淮和她是旧识。
卫淮还未当军师时,受过宋家的恩惠。
卫淮的营帐就在宋泠泠的营帐旁,这于军中本是不合礼数的。
他给宋泠泠送去御寒的衣服,有时会答应宋泠泠到城里逛逛。在京城那五年,他也会给宋泠泠送些吃食。
众人都说卫军师原来心悦宋姑娘,他们界限早就超过受惠之恩了。
所以我显得多余起来。我本以为自己不在意,可是看到卫淮换回宋泠泠后的面无表情,我觉得累了。
敌军的首领在马上笑得得意,朝卫淮大喜道「卫军师还是快些到我们这来吧,也免得这些杂碎们再受皮肉之苦了」
多好笑啊,我蒋家好歹也是世代名将,虽然末落至此,却也担不上「杂碎」二字。
我在推车上绑的严实,想来也十足狼狈。尽管满眼血污我却还是忍不住反驳「你们这些贪得无厌的人才是杂碎」
那首领听到我骂他,气得给了我一巴掌。
我的眼前一片金星,耳被震得嗡嗡响。
人在以为自己将死之时,总会回忆过往琐事。
我记起没遇到卫淮前和含芝一起偷偷溜出去打闹
记起爹娘尽管生气我偷跑出去,回来还是让厨子给我准备了我爱吃的桃花羹
记起含芝她看着我越陷越深,劝我何不转头看看身后人
记起我遇到卫淮以后他缺了什么,我便去找爹娘求……
到最后爹在官场上被人诬陷贿赂卫军师,降了官职,所幸并未牵扯性命。
霎时间,一阵厮杀声传来,我被人砍断身后的绳子捞上马。
「杀无赦」
少年的嗓音清脆又饱含着久经沙场的威慑感,等我回过神来时,我仅仅撇到他肩膀的标识。
是个大将军,我心想,晕了过去。
「卫军师真是好策略,若是本将驰援不及时,怕不是你要蒋家绝后!」
我听到声音缓缓睁眼,一旁的大夫看到我醒了,跑出营帐外大喊「蒋姑娘醒了!」
制止的声音还未落下,营帐的帷幕再次被扬起,将军服的铁片相互碰撞在空气中发出「呲呲」声。
我支起手想要下床,一双手扶住我。
「织织,你的伤还没好,先别下床」
我抬起头,和来人的视线相对。
少年看起来刚刚从战场厮杀下来,脸上的灰烬和干涸的血迹都来不及擦干净,一双黑眸定定看着我,眉间微微蹙起。
我怔怔的看着他,他倒是把我慢慢扶起在床上才觉得不好意思。绯红色从脖颈一点点爬上他的耳垂。他难为情的挠挠头,别过头瓮里瓮气道「怎么,把小爷我给忘了?」
看着眼前少年熟悉的姿势,好像和记忆里那个小男孩重合。
霍青骢是霍家次子,一家上下都把他保护得很好。我家和他家是世交,小时候他总是拿“小爷”称呼自己,我看他不顺眼,总爱捉弄他。
他被霍家老将军教训要站在烈日下的时候,我就捧着个大西瓜坐在他面前吃。有次我嫌西瓜吃腻了,叫人换了桃子,谁知道他竟然想来抢我的果子吃,被我痛打了他一顿。
那之后霍青骢总跟着我,像个甩不开的小跟屁虫。
再后来,花月夜那天我遇到了卫淮,满心满眼都扑到他身上。家人告知我霍青骢突然决定去守边境,他父母宝贝他得紧,怎么舍得呢。
可霍青骢真的去了,我去送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别过头,像个幼稚鬼。
我趁他不注意拍了一下他的头,「好久不见,青骢」
霍青骢不服气的转过头来,气呼呼的瞪着我,宛如一只炸毛的猫。「也就只有你能这么喊小爷我,还这么拍我脑袋……」
我悠悠道「以前有个小孩,路上想抢我果子吃,被我……唔」
霍青骢脸上带着些恼羞成怒,探身向前捂住我的嘴,凑到我面前小声说「好好好,织织你最厉害」
我朝他眨眨眼,忍不住笑出声。
我知道他是特意讨我开心,少年四年的边疆之旅都被如实反映在他的脸上。
曾经看起来十足的幼稚鬼如今出落成了俊俏少年郎,发冠垂下殷红丝质冠带,阳光把他皮肤晒成小麦色。
等到笑声沉寂下来,我看见霍青骢抱着臂静静看着我。
「疼不疼呀,织织。」
我的眼泪霎时间不受控制的决堤,却咬住唇不想哭出声来。
霍青骢上前环抱住我,他的将军披甲摘了下来,没有从战场把我救下来的时候硌得那么疼。
「想哭就大声哭吧,你有我撑腰了。」
我抱着他,泪水沾湿他的衣袍。五年,怎么会不疼啊。
我不记得抱着霍青骢多久,等到我情绪稳定下来,他拿起帕子把我脸上的眼泪都擦干净,从口袋里掏出一颗饴糖。「边疆的糖味道不比京城,等回京城我给你买好吃的」
我从他澄澈的黑眸里看见自己点点头。这下被哄的孩子成了我。
卫淮进我的营帐的时候,大抵看到的就是这幅情景。
「你们在干什么?」卫淮站在门口,逆着黄昏的光线让人看不清神色。
「卫军师怎的有空来我这营帐看望」我没回答他,也想不出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看着卫淮急切走来,我内心已经掀不起一丝波澜。
是我的爱给他镀了一层光,再看卫淮,我失去了回应的耐心。
霍青骢见我兴致缺缺,挡在我身前。
「卫军师若是没有别的事,就请让织织好好养伤,这些伤本就不应该是她受的」
我被霍青骢挡得严严实实,看不见卫淮的脸。
「卫大哥,大夫说我伤口可能需要到城里买几味药。」帐外传来宋泠泠找卫淮的声音,不一会儿我就听到卫淮离去的脚步声。
我拉了拉霍青骢的衣角,他乖乖转身俯下,把头往我的手里拱。
「蒋织,你以前打我的时候可不是这副鬼样子」
我知道他是心疼我这几年的所为,用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发顶「以后不会了,青骢」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暮色暗淡下来,我却看到他的眼里好像碎星闪耀,偶有光亮。
接下来这几天,我都躺在床上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