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付忻汉有着一纸婚约。
他说:「待我金榜题名之时,定以三媒六聘将你迎娶进门。」
可他高中那日,满街告示,宣称状元郎不日便迎娶当朝公主,普天同庆。
天道不公,阿爷击鼓鸣冤被乱棍打死,阿娘抑郁成疾不治而亡。
谁可曾想,宫廷宴会上,我居高临下:「驸马爷,见到本宫为何不行礼呀?」
「嫣儿,给本宫洗漱更衣。」
「诺,娘娘。」
贴身婢女嫣儿将帷帐卷起,伺候着我起床。
昨夜圣上在我这就寝,今日便是睡到日上三竿也无人敢扰。
就连给皇后请安的规矩也可免了。
承蒙圣上恩宠,破格晋封我为纯贵妃,宠冠六宫,赏无数金玉珍玩。
今日是圣上寿诞,宴请群臣。
在外的皇子公主彼时也会进宫贺寿,我可算等到这天了!
「本宫要的服饰可送来了?」
「尚衣局一早便送来了,娘娘今晚定能艳压群芳。」
华服着体,新颖的裁剪别具一格,上好的蜀锦,重工的刺绣栩栩如生。
鸾凤簪钗,宝石玉镯,这都是尊贵的象征。
席面上,帝后本该同坐,而我却与皇后平阶,左右各坐于圣上两侧。
「今日大喜,诸位爱卿皆可随意畅饮。」
「谢圣上。」
歌舞奏起,觥筹交错,百官挨个上前祝贺,唯独不见那抹身影。
「怎么不见安平和驸马爷呢?」
「回皇上,驸马爷宦游刚回,这会俩人估计正在来的路上了。」
皇后柔声答复,一身凤服华丽端庄。
安平公主乃皇后所生,还有太子李晟和嘉乐公主,三人乃一母同胞。
说曹操曹操到,一声通报下,只见两人走进了殿堂。
「儿臣拜见父皇、母后。」
安平公主携驸马爷上前叩拜,我抬眼一瞧,多年不见,驸马爷果真风光。
「免礼,起身吧。」
圣上一见到安平喜笑颜开,安平则快步走到圣上跟前,娇气道:
「安平祝父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百姓安定,社稷安宁。」
「哈哈好,还是安宁最懂寡人。」
真是一个父慈子孝,无比温馨的场面。
蓦地,她眼神一瞟,定在我身上。
「想必这位娘娘便是新晋的纯贵妃了。」
话语间,一道灼热的目光正往我这边看来,诧异不已。
我不紧不慢,抿了一口酒酿,温吞道:
「本宫正是,都说安平公主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然是秀外慧中。」
安平是最得圣宠的公主,全京城谁人不知她一向骄横跋扈,任性妄为。
瞧着她脸上不知何来的怒意,我却心情大快。
宴会中途,我以更衣为由起身离开,在必经路过的一个小枫亭候着。
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身后便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菀娘?」
这不,鱼儿上钩,人果然跟了出来。
我侧身一瞥,居高临下,眼前的男人带着几分探究地望着我。
「驸马爷,见到本宫为何不行礼呀?」
错愕之际,他回过神来屈身作揖。
「臣拜见娘娘,刚刚是臣冒犯了,认错了人。」
「哦,认错何人?和本宫如此相像?」
我轻笑一声,语气略带讥讽。
「不足挂齿,自然是不能与娘娘相比。」
攀附权贵久了,一副阿谀谄媚的嘴脸怪叫人恶心。
我走下亭阶,与他对视了一眼,鄙夷道:
「驸马爷怕是舒坦日子过久了,眼神也不好使了。」
回席面的路上,嫣儿说出了自己察觉的端倪。
「娘娘,奴婢觉得驸马爷看你的眼神有些奇怪。」
「哦,哪里奇怪了?」
我饶有兴味,笑着问。
「感觉似惊讶,又似惶恐。」
「那他大抵是见鬼了。」
本该死于大火中的人又出现了,可不就是见鬼了。
再见此人,我心中的怨恨又被燃起,不让他万劫不复难以熄灭。
我本出身卑微,是扬州施家村的一名农家女。
生父早逝,打小便与阿爷,还有阿娘相依为命,日子虽贫苦,可却平安喜乐。
九岁那年,阿爷领着一位少年回家。
他叫付忻汉,大我五岁,幼年失怙,少年失恃,听着着实可怜。
我日日与他逗玩,跟在他屁股后面哥哥哥哥地叫,只愿他能开心些。
日子久了,我俩暗生情愫,情投意合。
阿爷见此,高兴地说将我许配给他,等我及笄便成婚。
他同意,我自是欢喜,自此便定下了一纸婚约。
付郎意向考取功名,我本也渴望读书,可阿爷供不起两人的束脩。
故而我弃学务工,让他尽管安心温习即可。
他说:「待我金榜题名之时,定以三媒六聘将你迎娶进门。」
仅此承诺,我便甘之若饴地供他苦读多年。
就在我及笄之年,他真的考上了,而且还是一榜状元。
我们全家欢喜,日夜翘首以盼,等他荣归故里,兑现诺言。
可突然一天,隔壁家的花婶拿着一张公文告示,急匆匆地赶来。
「菀娘,忻汉怎么就要娶公主了呢?」
「阿婶,你可别胡开玩笑,付郎怎么可能娶公主呢。」
我殊不知情郎已变心,嗔怪道。
阿婶见我极力反驳,将手里的文书递给了我。
纸上写着:新晋状元郎不日将迎娶安平公主,普天同庆。
我一时心悸晕了过去,醒来后日日以泪洗面。
阿爷气不过,只身独往县衙府击鼓鸣冤,欲讨公道。
我求菩萨能可怜我,让阿爷带回好消息。
许是付郎他才华出众,公主不知他已有婚配,圣上点错了鸳鸯谱呢。
三日后,衙差的人将阿爷的尸体扛了回来,满身伤痕。
说阿爷污蔑公主、诋毁状元,死罪难免。
我哭着解释原委,却被踹倒在地,阿娘托病起身,抱着我一起痛哭。
不久后,阿娘积郁成疾,病上加病,不治而亡。
抛弃之辱,丧亲之痛,我又该何去何从?
「阿爷死不瞑目啊,菀娘一定要为我讨回公道。」
「我们菀娘太苦了,是阿娘没用,帮不上忙。」
梦里,阿爷和阿娘的冤魂四处游荡,怨念太重,无法轮回。
我一声惊喊醒了过来,眼角的泪水已干。
「爱妃这是又做噩梦了?」
「嗯,皇上,可怕得很。」
「爱妃不用怕,明日寡人便差人将那上古玉枕给爱妃送来,可祛梦助眠。」
我缩进圣上臂弯里,睡意全无。
菀娘已经不存在了,只有徽州富商叶炳辉的独女叶冰裳。
也是这后宫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今圣上最宠爱的纯贵妃。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赐座,给纯贵妃上茶。」
皇后坐在凤椅上,雍容华贵,她在府做嫡福晋的时候,因贤良淑德而闻名全京城,传颂至今,已有二十余载。
我才刚坐下,对面的瑜妃便撺掇了起来。
「纯贵妃真是贵人体弱,这会儿才来请安,也就皇后娘娘宽宏大度,不和你计较。」
「皇后娘娘体恤,皇上今早起晚了臣妾才会晚到了些。」
我将茶盏端起,吹走了一层烟气,笑意怏然,瑜妃不爽地瞪着眼。
「无妨,皇上素来爱歇在纯贵妃那,妹妹可得照顾好皇上龙体。」
「臣妾谨记。」
说完一口茶下肚,茶香味沁人心脾。
「淑妃,你近来身体可好?身子若是太重也可免来请安。」
「臣妾无碍,谢皇后娘娘关怀。」
我一眼瞥向坐在旁边的淑妃,她已怀胎五个多月,脸色却一天比一天难看。
「还是淑妃福气大,皇上才宠幸几次便怀了龙胎,不像有些人,再得宠肚子不争气也无用。」
「鱼和熊掌不能兼得,但至少也得占一样,瑜妃果然通透。」
「你…」
我低头玩着指甲,实在不想和这无脑的瑜妃逞口舌之快。
皇后看足了戏,也适时中止了这场的唇枪舌剑。
「今日这茶甚是不错,纯贵妃觉得如何?」
「是不错,入喉甘甜。」
「那就多喝点,这茶还是产自你家那边的。」
我心如明镜,敢情是要试探我,才不到几日他们便按捺不住了。
「皇后娘娘您怕是记错了,我娘家在徽州,这茶应该是扬州的西湖龙井吧。」
「哦是吗?那还真是我记错了。」
皇后将茶盏放回桌上,又寒暄了几句,便让大伙回去了。
众人各回各宫,我也回到了我的永和宫。
「娘娘,要不请钟太医给您调理下身子吧。」
「无用的,你倒不用理会她们说的话。」
嫣儿还在介意瑜妃说的话,我也明白她是替我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