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公主的替身。
我替她承受了所有的痛苦,只想和心上人在一起。
可一切却事与愿违。
长公主苏仪出生那年,国师说她是天命凤女,能佑大乾兴顺百年。
圣上喜得大赦天下,封苏仪为永安长公主,祈愿大乾国祚永安。
国师又说,需要寻找相同时辰出生的女娃娃陪伴长公主左右,以为替身,替公主挡灾消祸。
于是,我进宫了。
从记事起,我就知道,我是长公主的伴读、仆从、替身,并且,随时随地准备为长公主赴死。
国师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把我和苏仪的命绑在了一起。
幼时苏仪在御花园的假山上玩,不小心摔了下去,划破了小腿。彼时正在屋里替公主补课业的我突然小腿钻心疼痛,汨汨流血,染红了裙裳。
于是我知道,只要苏仪哪里受伤,我身上同样的位置也会受伤。不同的是,她马上就会恢复如初,而我却要承受双倍的痛楚,并且每一次磕碰受伤的疤痕,无论抹再多的玉肌膏也消除不掉。
大乾刚开国不久,边关依然战事频频。
苏仪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她自小喜欢听将军征战沙场的故事,喜欢舞刀弄枪骑马射箭,加之又有受伤后马上就会恢复的异能在身,更加的肆无忌惮。
「杳杳,多亏了你,我才能自由自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说话时,她明艳的脸上带着一丝高高在上的悲悯,仿佛当她的替身也是她施舍给我的无上荣耀。
她从来不在意受伤的时候,我会不会疼。
年幼的我在一个个疼痛得辗转难眠的长夜里,一遍一遍地问着自己,为什么是我?
沉睡的皇宫无法给我答案。
大乾民风开放,苏仪每天会跟着众多皇子们一起学习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八岁那年的一个秋日,苏仪在练武场上练习拉弓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手掌。伤口并不深,她手上的伤很快就愈合了,我的手却血流如注。
「杳杳,来,我帮你包扎,我看那些伤兵都是这样包的。」她看着我流血的手跃跃欲试,随手拿过绷带胡乱缠了一通,还大笔一挥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拉着我的胳膊向其他皇子们炫耀。
「瞧,三哥,看我绑的多好!」她年幼的脸上,有一种残忍的天真。我被她拖拽着,脚步踉跄,手更疼了。
「你这算什么!我给你露一手!」三皇子也不服气,随手拉过一个内侍,抽出刀就在他胳膊上划了一个口子,内侍疼的满头大汗,却不敢出声。
面对面站着的我被溅了一身血,那血是温热的,带着令人恶心的腥气,我好像被施了定身术法的玩偶,整个身体都是麻木的。不敢动,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耳畔唯余苏仪和三皇子互相较劲的争吵声。
那个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我的手掉了,浑身都是血。惊醒后我第一次溜出了凤鸾宫,躲在无人的角落里偷偷地哭。
黑夜里宫墙巨大的阴影令人恐慌,我很想回家,很想阿娘。
「哪里来的小傻猫?」
哭着哭着,头顶上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我吓得一激灵,赶紧缩成一团,紧紧闭上眼睛,不敢抬头。突然有什么东西打到我脑袋上又弹开了,咕噜咕噜地在地上滚。
「喂!说你呢!抬起头来!我又不是鬼!」那声音似乎更近了,就在耳边。
我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对上了周玄灿若星辰的眼。
神采奕奕的少年郎,眼睛里盈着一弯月光,又带着三分狡黠灵动。
我看得呆住了。
「咦?怎么还是一只受伤的小傻猫!」他看着我缠满绷带的手,眉头蹙了起来。「这样包扎可不行,手会烂掉的。你等我一下!」
说着自顾自地跑走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灯烛一晃,有值夜巡逻的护卫走来,我怕被发现,就赶紧跑回了住处。
第二天果然像那个少年说的。我的手因为包扎不当化脓了,高热了三天三夜。
醒来以后我反复地回想,那天晚上是真的发生的么?还是只是一个梦呢?
偶尔白日里走过那颗枣树,我总会在树下站一站、等一等。
然而我再也没有遇见过那个少年郎。
五年后,宁国公上书请封世子,皇帝大宴群臣。
我才又见到了他。
少年长身玉立,身姿挺拔,如灼灼耀日,令人不敢直视。
「周玄,听说你的家传剑法超卓,今天我就要和你比试比试。」苏仪随手拿起一把长剑,挽了一个剑花,直指周玄。
「刀剑无眼,臣怕误伤公主。」少年回答得不卑不亢。
「不行,本宫命令你必须和我比!」苏仪娇蛮地说。
仿佛是错觉,我感觉周玄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了我。
他还记得我么?他知道我是谁么?他知道假如公主受伤,我也会受伤么?
我的心里泛起了一丝隐秘的期盼。
周玄到底没办法拒绝公主的命令。他拿起一把木剑,准备点到即止。哪知木剑在他手中也锋利无匹,几招过后,公主手中的剑就断为两截,眼看折断的剑尖冲着公主的脸弹飞而去。
「小心!」
周玄及时伸手抓住了那截断剑。点点鲜血顺着他的手滴落在地面上,融进了沙土里。
苏仪和我都呆住了。
「殿下没事吧?」周玄把断剑一扔,不慌不忙地掏出一块手帕缠住了流血的手。
「啊我......我没事!你怎么样?」苏仪声音微颤,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慌乱。
她从出生就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从不在意别人会不会因为她受伤,周玄是个例外。
「臣没事。殿下以后还是不要再擅动刀剑为好,毕竟刀剑无眼。」周玄温声说。
「好,我知道了。来人,快叫太医院的人来给世子包扎!」苏仪诺诺应着,拉着周玄赶紧回了大殿里。
免于一场无妄之灾的我也跟着舒了一口气。
还好,不然脸上留疤恐怕会更疼。
原来,他是宁国公世子周玄。
那天以后,苏仪上课总是走神,她也不再去练骑马射箭了。她开始看一些宫外流行的话本子,或者是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发呆。
也因此,难得的让我过了一段安稳的日子。
趁着这个空档,我欢欢喜喜地回家看阿娘。
「三妹妹回来了。」
跟大夫人请过安,我正要退下去看阿娘。
长姐和二姐走了进来。
「三妹妹出落得越发好看了。可见这宫里的贵气还真是养人呢。」
「听说最近长公主都没出宫去玩?不会又受伤了吧?」
「二妹妹慎言!长公主这么金尊玉贵的人,何况还有三妹妹替她受伤,怎么会有事呢?」
「是啊,三妹妹可得好好做好自己的本分啊。虽然只是替身,那也是长公主的替身,尊贵的很呢。」
两个姐姐你一言我一语地嘲讽着。
我微微低着头,早已习惯。
我是礼部尚书家的庶女,阿娘只是阿爹偶然救下的一个平民女子,由于长得很美,阿爹纳她为妾。
我从一出生就被抱进了宫里,只能偶尔回家看望一下阿娘,对于尚书府的其他人,实在没什么感情。
她们都以为我飞上枝头变凤凰,实则那些背地里的苦楚难为人知。
见我不吭声,她们两人只好无趣地放过了我。
许久未见阿娘,没人告诉我她病了。
且病得很重。
「杳杳,」阿娘躺在床上,整个人瘦的脱相了,但依然难掩昔日风姿,她枯瘦的手一下一下抚着我的头发。
「阿娘真后悔......孩子,真的委屈你了。」
我的眼泪一下涌出来,又赶紧用力眨了眨,假装迷了眼,我不想让阿娘看到难过。阿娘是不是在后悔保护不了我?旁人都只以为我是进宫享福去了,只有阿娘能看出来,我过得并不好。
「阿娘,你要快点好起来。」我靠着阿娘的肩膀,感受着久违的温暖。
「放心吧,阿娘还要看着杳杳嫁人生子呢。」
我沉默着,没办法回应。
我还会嫁人么?皇家会放我出宫么?
回宫的路上,一股熟悉的心悸感袭来。手腕尖锐的刺痛着,苏仪又受伤了。我叫停车夫,让他去帮我买药和绷带。
一边忍着剧痛,我一边微微失神地想:「这次受伤的地方好像又是她自己用刀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