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我刚洗完一水池的碗，就被我妈拖去了村口的审判台。
我妈为我提报的罪名是：不孝。
眼看着村口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我笑了。
“妈。若罪名不成立，你敢不敢发誓，任由审判台处罚？”
大四期末考试结束。因为要打工凑回家的车费，我忙到了大年三十才回家。
谁知刚洗完家里的碗，我就被我妈拖去了村口的审判台。
那是一台高科技机器，是科学家们发明出来处罚无法受法律约束的无良无德行为的。
比如我妈提交的我的罪名：不孝。
她在台前哭诉起来，“我女儿读了个大学就不认我这个妈了！消息也不回电话也不接，我想在她寝室住几晚还被赶出去了！”
酒足饭饱，大家都将我当做春晚前的预热节目来看热闹，村口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
我看向台下乌泱泱的人群，“妈，你知不知道若罪名成立，审判台是会有惩罚的！”
我妈怒气冲冲的指着我，“你这样的败类，就应该接受处罚长长记性！”
我打断她的话，“那若是罪名不成立，你敢不敢接受同样的处罚？”
台下瞬间七嘴八舌起来。
“这闺女果然不孝顺啊，竟然跟他妈打这样的赌。”
“就冲这几句话，还用得着赌吗？快点审判，审判完我还要赶回去看春晚呢？”
一片嘈杂中，头顶的机械音响起，“现在请原告王春梅进入机舱读取记忆。”
我妈自信地走进了机舱，机器外的大屏被缓缓拉开，播放起她的记忆来。
画面中的我只是刚上幼儿园的年龄，正被我妈抱着去上学。
结果到了班级里，我妈并没有跟我道别，反倒是很自然的坐到了我的身边。
台下邻居黄大妈适时出声解释，“孩子她妈担心孩子嘛，工作都辞了，就为了能专心陪着孩子，多好啊。”
其他观众也开始附和，“多伟大的母爱啊，为了一直陪着孩子宁愿做全职妈妈。这孩子太不孝顺了。”
自从我上学后，我妈便辞了工作全身心24小时陪着我。
到了小学，更是给我报了满满当当的补习课，挤占了我所有的空余时间。
我妈事无巨细的安排我上每一节补习课，会在课上直接指出我写的错题，会在游泳馆拿着秒表记录我游一趟的时间。
老师们都劝她要求别那么高，劝她让孩子自由生长。
可我妈说，娃娃就是要从小培养，说我以后肯定是一个很优秀的人，还愤怒的指责培训老师一对多的课程根本没法关注到每一个孩子。
久而久之，老师们也都不管了。
一个周末，我和我妈照例来到游泳馆上课，却被告知今日游泳馆的深水区不被开放。
在我妈的质问下，老师说出是因为昨天的课上有一个孩子在深水区溺水了，差点丢了性命。
说罢老师再三嘱咐了我们不要去深水区，便开始单独指导进度慢的同学了。
我妈嗤笑一声，“什么倒霉小孩，自己学得不好还害我们不能去深水区游泳，那我这一节课五十块钱不是白花了！走，闺女，去深水区游一圈，我给你计时，不准比上周慢！”
我犹犹豫豫道，“可是老师说……”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我妈揪着领子丢到了深水区，“开始计时了，快游！”
或许是没有提前准备，或许是被老师的话吓到了，还没游过半圈我的腿就开始抽筋。
所幸老师及时发现了我，将我救了起来。
或许是没有提前准备，或许是被老师的话吓到了，还没游过半圈我的腿就开始抽筋。
所幸老师及时发现了我，将我救了起来。
台下，我的身后又开始窃窃私语。
“这……还好老师来得快，不然后果严重了！”
“孩子他妈也是想望女成凤嘛，我们这辈不是都这样？可以理解。”
“倒是这闺女，怎么上了这么多堂课连半圈都游不下来。”
我并不反驳，只是把目光又投回屏幕上。
在我妈的不懈努力下，我确实成了一个多才多艺成绩又好的孩子，只是我的期中品德考核一直都是“良”。
也正是因为这个良，让我终于从第一名降到了第二名。
而我回家后不仅不反思认错，还向我妈要钱，提出要去参加同学聚会。
这让我妈彻底生气了，“你是不是跟小混混学坏了？又是退步又是要钱的，是不是要去网吧？还是酒吧？”
我急得都快哭了，我妈又突然转变了态度，将钱给了我。
只是没想到，在我出门后我妈悄悄跟上了我，看着我进了同学家后，一直在楼下等到了我回家。
“多好的妈妈呀，整整等了两个钟头！”
“还一路保护着孩子呢，就怕孩子出什么事，我太能理解了。”
“唉，现在当妈的难呐，一腔热血最后被子女嫌弃哟。”
村口的女人们有几个甚至抹起了眼泪，替我妈感到不值。
那是我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同学们一起聚会。
一个月后，班主任突然来家访，那时我妈正坐在我的书桌旁看我写作业。
老师隐晦的表达了我在学校不太受欢迎，希望我能多和同学们交流。
我妈却笑着摆摆手，“我们家平安不和别的同学接触才是好的，谁知道哪些是好同学哪些是坏同学。”
老师欲言又止的看了看我，最终还是叹气离开了。
从那以后，我妈没有再收到过班主任的消息，直到期末，我突然逃学了。
我妈发现我时，我正浑身湿透的坐在路边，身上还穿着暴露的泳衣。
我妈二话不说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我打了一顿，说我不争气，不要脸。
逃课的影响很大，特别是我这种翻墙出去的，无疑会面临很严重的处罚。
我妈连夜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和我爸大吵了一架。
我聚精会神的看着，因为这是我也未曾解开的谜题。
那年我只知道我妈半夜出门了一趟，回来之后我就不用被退学了，同时我妈和我爸的感情也走到了尽头。
屏幕上传来我爸的怒吼，“你整天不赚钱就算了，大半夜出去找男人，你把我的面子放在哪里？”
我妈也彻底爆发了，“你就知道要面子，女儿都要被退学了，你有上过心吗？如果不是我去陪王总喝了顿酒，女儿就要被开除了知不知道！”
我爸反手甩了我妈一个耳光，“被开除怎么了？我也没读过书，不是照样能赚钱？你读过书你厉害，读过书就教会你半夜出轨陪男人吗！”
我妈的回忆浮现在屏幕上。
县城最好的饭店里，我妈正捧着酒杯低声下气，“王总，我女儿处分的事情就拜托您了，”
王总将不怀好意的视线落到我妈身上，“春梅啊，咱们也是老相识了，你就没点表示吗？”
随即包间里的几个男人就要朝我妈伸过手去。
我妈惊慌挣脱，却不小心打到了一个男人的脸。
王总震怒，将一杯红酒泼到了我妈头上，“有骨气是吧！来，我看你能多有骨气！”
那天，我妈跪在包厢里扇自己巴掌。
我不知道她扇了多久，也不知道她扇了多少个巴掌，我只知道王总的条件是让我妈一直扇巴掌扇到她头上的红酒干透。
台下早已没有了交谈声，取而代之的是阵阵的抽泣。
我与观众们沉默地看着持续快进的大屏，一直到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取外省的大学。
那日我妈很开心，带着几乎全家的家当和我一起上了车。
“妈，我只是去上个学，不用带那么多东西的。”
“谁说都是给你的了！我当然要和你一起去读大学了。”
“啊？那您住哪？”
“我给你交了那么多住宿费，这么大个宿舍楼还找不到我住的地方了？”我妈笑容满面，眼中是即将熬出头的欣喜。
可是在报完道的当晚，我就把我妈赶出了寝室。
“妈，你真的不能住在我们宿舍！你快回去吧！”
我妈刚想说些什么，迎接她的却是我重重的关门声。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一个人守着空房，默默地流泪。
台下的我被推搡到地上，叫骂声渐渐响起。
直到观众们看到后来我慢慢地电话也不接，消息也不回时，无边的谩骂声彻底盖过了大屏上的声音。
我沉默地站着，并不辩解，看着我妈泪流满面的从机器里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