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偏爱弟弟这事我早就知道,幸好我已经不在乎。
但是,他不让我去上学。
我拿着刀逼他让我去上学,他不愿意。
我磕破了头,一遍遍求他,他终于松口,我就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我走出自己的人生,不会永远处于被动的境地。
“你看看你这又厚又大的耳垂,你的命真好啊!”
姑姑捏着我的左耳垂又一次这样对我说。
我不理解她为什么这样说,厚大的耳垂好像比现实的处境更具有说服力,即使我母亲早亡,父亲酗酒、家暴、重男轻女。
她不知道我左边的耳朵已经听不见了。忘记是什么原因了,爸爸蒲扇般的大掌又扇到了我的脸上,可能是又输了钱,又或者是心情不太好,总之,就是又打了我。
姑姑送完菜就走了,我手里抱着一岁的弟弟,一边拍打他的背部,一边摇晃着他,试图让他安静入睡。
我心里想,真的是这样吗?
我命好吗?我不知道。
窗外的知了烦人地叫着,树荫下走过一个白衣黑裤的少年,我知道他,他是隔壁奶奶家的孙子,和我差不多大。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我只知道他很快乐,他的小虎牙永远露在外面,那是他幸福的标志。
我在窗口痴痴地看着他,他无意中转过头来撞上了我的视线,他一愣,眼睛随即弯成月牙状,伸出手和我打招呼,我慌忙地移开视线抱着弟弟转过身离开窗户边。
他好像对所有人都那么热情,哪怕只有他上学放学的时候我们偶尔遇见过。
房间外传来开锁的声音,我心一紧,看向墙上挂着的时钟,六点了。
糟了!晚饭还没有做好!
手把转动,门被慢慢推开。
一个男人浑身酒气醉醺醺地走了进来。
“爸......”我无措地抱着弟弟小声喊道。
他懒懒地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蹬掉鞋子,摇晃地走到沙发上瘫着,“饭做好了没?”他问。
“弟弟今天下午一直在哭......所以......”我瞥他一眼,垂着眼眸说道。
“嗝。”他打了个酒嗝,看了一眼我怀里的弟弟,说道:“把你弟放着,快去做饭。”
我松了一口,可能是今天打牌赢了些钱,他没有对我发脾气,我心里暗暗高兴。
很快,三菜一汤做好了,我和父亲坐在餐桌对面,他看起来心情很好,扔了一些零钱在桌上,“买菜钱。”
“好的爸爸。”我拿过桌上的钱,揣进自己的兜里。
餐桌上没人说话,只有我和父亲吃饭的吸溜声,我从饭碗中悄悄看爸爸,鼓起勇气说道,“爸......”
“嗯?”他继续从碗里抛饭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吃着,那样子好像一头野猪,粗鲁又庸俗。
“我可以......去上学了吗?”我的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头快埋进碗里,小声试探。
“啧,”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眉头皱成蚯蚓,更显得他面目狰狞,“都说了多少次了,你都十五岁了还上什么学?你妈妈去世了,弟弟又那么小,你去上学谁来照顾你弟弟?谁做饭洗碗?等你弟再大点,你就赶紧出去打工或者嫁人,老子懒得养你。天天想着上学上学,就知道花老子的钱。”
说完,他把碗筷一扔,转身走了出去,房门摔得震天响。
我的脸整个埋在碗里,手指有些颤抖,无意识地抛动着米饭,眼泪和米饭混合着被塞进嘴里,有些咸咸的味道。
“啪!”一声,我将碗搁在桌上,一手擦干眼泪,我缓步走到厨房去。
灯光从菜板上的菜刀溜过,我拿起菜刀死死地盯着锋利无比的刀刃。
我站在床头看着弟弟的睡颜无辜又纯真,手里紧紧地捏着菜刀,心中的怨恨一茬接着一茬犹如野草般疯狂地生长出来。
都是他!
因为他,母亲才因为难产大出血去世!
因为他,我不得不抛弃自己的学业被困在这黑漆漆且杂乱的平房当中!
因为他,我不能玩耍,不能学习,全部的时间和精力都用来照顾他了!
因为他是个男性!
没有他就好了,我想,没有他就好了!
我高高地举起手中的菜刀,凝声屏气,我第一次感受到这把菜刀如此之重,冰冷无情地金属此刻重如千斤,我快要拿不住了。
脱力的那一刻,客厅传来一声喊叫,“林遥!”
我顿时从迷障中抽出身来,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我将菜刀放在床头柜上,急忙地走了出去。
“姑姑。”我喊道,脸上挂着僵硬的笑意,手背在身后不让她看到颤抖不已的手指。
“你在干嘛呢?怎么门开着,客厅又没有人?”姑姑问。
“哦,”我看了看敞开的大门,“应该是爸爸出门的时候忘记关门了,我听见弟弟在哭,所以走进房间安抚他。”
“你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姑姑拍拍我的肩膀。
我抿了抿唇不说话。
姑姑又捏了捏我的耳垂,“你看看你这耳垂,真是个有福气的姑娘。”
我扯了扯嘴角,一瞬间对这句话厌烦到了极点,是真的吗?我真的有福气吗?我真的命好吗?
“姑姑你还有什么事吗?”我问。
“哦。对了!”她好像想起来什么东西,走到门外提着一只鸡走了进来,“我上午来的时候忘记了,这只鸡给你补补身子,你年纪小,还在长个子,又要照顾弟弟,吃点好点补补身体。”
我愣住了,厌烦、怨恨瞬间如潮水般退去,接过姑姑手里的塑料袋,眼眶微微发酸,说道,“好的,谢谢姑姑。”
“没事儿,你年纪还这么小,大哥就不让你去上学了,真的过分啊,姑姑去劝劝你爸,给你想想办法,你再坚持坚持好吗?”
她的手掌粗糙,是干惯家务的手,她用莹润的眼睛看着我,里面充满怜惜,我情不自禁地点头。
“那好,我就先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哈,你妈妈也走了,大哥又天天喝酒,有什么事情告诉姑姑,姑姑会帮助你的,好吗?”这次她没再摸我的耳垂,而是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头。
我虽然十五岁了,长得却并不高,矮了姑姑一头,她不知道此刻我好像靠在她的怀里,我的身高刚刚好靠在她的怀里。
姑姑走了,婴儿的哭声又从卧室中传来,我走到床前,看着哭闹的弟弟,再看着躺在床头柜上安静的菜刀,垂在身体的手握成了拳头。
我把菜刀放回原位,拿出一把稍微小点的水果刀趁着夜色走出了房门。
路口的路灯一过,就是昏黑的巷子,灯光只能照亮小小的处,在路口周围撒下一个光圈,其余的地方它也无能为力。
我的身体藏在阴影之中,蓄势待发等待着机会的到来。
“踏——踏——”脚步声响起,我紧紧地握住手中的水果刀,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我抓住机会,闪到来人身后,水果刀露出尖尖的前端抵在来人腰后,我戴着口罩和帽子,压低声音说道,“把钱全部拿出来!”
来人身体僵了一瞬,却在听到我的声音之后身体放松了下来,“你要多少钱?”他问。
“全部拿出来!我全要!”我手上用力,稍微使劲,夏日薄薄的短袖里渗出一点点血迹。
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我要上学,但是我没有钱,只有钱,钱才能帮助我上学,我非常迫切地需要这个肮脏的东西。
于是我就盯上了隔壁奶奶家的孙子——顾越,我知道他很有钱,我打听过他。
他穿的衣服、背的书包、戴的手表、用的手机都是市面上的最新款,他一定不缺钱。我知道每天晚上放学回家他都会路过这里,我特意在这里等他。
前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顾越在掏自己的口袋,很快,他的手上捏了一沓钱,白皙的手捏着红红绿绿的票子在昏暗的灯光下向我伸来,“我只有这么多了,你先拿去用好不好?林遥。”
我瞳孔一缩,他认出了我!我抿了抿唇没说话,浑身僵硬,我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心里本来就非常恐惧,更没想过到被人当面揭穿该怎么办,不知不觉我的手上用力,刀尖更加深刻地刺进肉里,血渗出更多,浸染了顾越的白色短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