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偶像吗?
就是无论如何也想要成为的那个人。
我没有。
妈妈是我的镜子。
我发誓要成为与她截然相反的样子。
“叮铃铃…叮铃铃…”
机械的电话铃声把我从神游中惊醒。
我麻木的看着来电显示,没有动作。
周围一片黑暗,加班的人早已离开。
来电铃声停顿片刻,又再次响起。
胸口的烦躁忽地炸开,我猛然划过接听键。
【清清,下班了吧?】
【说。】
【吃饭了吗?总是这么晚下班,你一个人…】
【我一个人怎么了,你又想让我去相亲吗?】
【那…我只是怕你没人照顾…】
【是你自己在坟墓里觉得孤独,想拉我陪葬吧?】
【我已经够累了!你能不能别来烦我了!】
失控的恶意喷薄而出。
我脸颊发烫,头脑发晕,耳朵里有微微的轰鸣。
隐隐感到一种奇异的快感。
沉默迅速降临。只剩听筒里微弱的电流声。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一分钟,也许一个世纪。
那端传来微微颤抖的声音。
【我和你爸爸离婚了。】
沉默仿佛瞬间凝成实质。
我怔楞的看着被挂断的电话。
总监的声音在我脑海里浮现。
【季度报表和工作计划我已经看过了。】
【再努努力,明年你坐的就是我这里了。】
【后生可畏呀。】
他说这话时,笑容真诚的让你忍不住想感激他的肯定。
【不过,你的能力应该不止于此。】
【这份计划已经是…】
【再加20%。你可以的,去忙吧。】
他依然笑着,身体里却像住着一只野兽。
我看着下午收到的邮件。
【由于物流及仓储成本增加,下季度所有运营部门的推广预算缩减30%。】
【本年末,开始执行末位淘汰。】
那个野兽原来是只狐狸。
时间仿佛在我面前急速倒退。
我又看见,在窗前认真写字的那个年幼女童。
那是入秋后的第一场雨。
妈妈穿上翻找出来的薄外套,在旁边坐下。
老旧的凳子发出“咯吱”一声轻响。
【女孩子也要好好学习。】
【不要像妈妈,早早的恋爱结婚...】
她忽然止住话头,看向窗外。雨水落在院子里的木柴上,滴答作响。
我的心都开始跟着烦躁。
她摸摸我的头。
【这个家呀,只有妈妈最爱你。】
【别看奶奶现在对你好,她那都是演的。】
【当年她一看你是女孩,可是转身就走了。】
我捏紧手里的铅笔。
窗外的雨,好像没有止息的意思。
【我要趟过到膝盖的雪,把河边的冰层砸开,才能洗你的尿布。】
【你看我这身子,都是为了你。】
田字格本被戳了一个洞,铅笔硌的手指生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我的肠胃似乎都开始扭转。
【这个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要我自己操持。】
【你奶奶只顾她的主,假装看不见。】
雨点劈里啪啦的往下掉。像是要把地面砸个洞。
我的胃疼的更明显了。
甚至有点想吐。
【为什么不让爸爸帮忙?】
妈妈怔愣地看着我,似乎这是个很奇怪地问题。
【爸爸哪里会这些?】
我看着田字格本。满满的一本,都是同一个字。
一个比一个更顺畅,更工整。
【这个字我以前也不会写,可是我现在会了。】
【是你教我的,你忘了吗?】
【那不一样,男人哪有会做这个的…】
【何况他也有工作。】
她眼神闪躲,不知道是在说给自己听,还是要说服我。
看着她终于起身出门,我悄悄松了一口气。
短暂的安静后,她快步走出堂屋,一头扎进雨里。
把院子里积满雨水的红色塑料盆,拖进屋檐底下,动作麻利。
她又转身投入满是泥泞的生活里。
几乎没带什么犹豫。
塑料盆里装满了要洗的衣服。
饭还要做,草还要除,猪还要喂。
她来不及思考。
我盯着作业本,心里只剩一个声音。
【要好好学习,不要像妈妈。】
后来,他们在镇上人流最大的那条街,开了一间卖建材的门店,顺便接装修的活计。
生活肉眼可见的变好了。
可妈妈反而笑的更少了。
爸爸变得愈发傲慢和刻薄。
“蠢女人”“笨手笨脚”“除了吃一无是处”这样的嘲讽几乎如影随形。
但她从不还口,就这样默默忍受。
然后更加努力,小心翼翼的做事。
也许是她的沉默释放了某种纵容的信号。
爸爸逐渐开始变本加厉。
连带着舅舅和外公都要一起贬损。
只有到这个时候,妈妈才会奋起反抗。
终于在一个平凡的深夜。
他们由一个小的口角,引发了第一次拳脚相向的肉搏。
这场战争,爸爸以男性的体能优势,获得毫无争议的绝对性胜利。
战利品是妈妈的遍体鳞伤。
以及我和弟弟声嘶力竭的哭喊。
爸爸像是找到了新的乐子。
这场景开始在生活中三五不时地反复上演。
终于有一天,我看着脸上嘴角泛着青紫的妈妈。
堆积在胸口地愤怒和难过,化作一颗火球。
烧光了我对完整家庭的期待。
【妈妈,跟他离婚吧。】
她的眼神动了动,然后垂下头。
【没关系,为了你和你弟弟,我会坚持的。】
【不要。我们自己会好好长大。】
我以为她是舍不得。
可她神情闪烁,与其说是不舍,不如说是逃避和懦弱更多。
【没有妈妈的小孩很可怜啊…】
【那等你稳定了,再来接我们。】
我急迫地加码,手心满是粘腻的汗水。
像在等待某种审判,又像有一股期待要破土而出。
终于,她的表情重归平静。
【我不会离开你们的。】
【夫妻打架很正常,男人不都一样吗…】
期待的种子,没能等来破土的新生,只能迅速腐败。
她摸了摸我的头,像是终于找到了堂皇的理由。
【你们还小,以后会懂妈妈的苦心。】
我低下头没有回应。
【你好好学习,不要像妈妈这样。】
【我跟你爸爸说过了,送你去县城的寄宿学校念书,他已经同意了。】
【两周可以回家一次,开学你就过去吧。】
我像一个烫手的山芋。
就这样被迫不及待地甩开。
我被安排在8人宿舍。
刚开学的第一周,寝室里的女孩总是在半夜抽噎着说想家。
这哭泣声一旦开始,就会像决堤的湖水,迅速蔓延至各个角落。
我沉默的听着,无法理解这种情绪。
只觉得空气轻盈,呼吸畅快。
我不太懂得与人亲近,总是沉默不语。
除了那个叫喜眉的女孩愿意和我同桌,几乎无人和我来往。
她住在我下铺,是从未因为想家而哭过的另一个女孩。
但她和我不同,永远精力充沛,喜笑颜开。大家都很喜欢她。
她总是一边吐槽我的冷脸,一边和我形影不离。
教我对人微笑,拖我进入人群。
在学习上,我并不算天赋型选手,因此总是格外认真努力。
初二那年,因为临近会考,体育老师终于不再请假。
女生们围作一团聊天,男生们聚在一处打球。
那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阳光无精打采的在灰色的尘雾中蠕动。
可惜我猝不及防,撞入了一个粲若恒星的明朗笑容。
我听到噗通如擂鼓般响起的心跳。
这感觉与以前不同,但让人莫名恐惧。
我只得快速转身,在校服口袋里蹭干手心冒出的汗。
接下来的大半节课里,再也不敢乱看。
但连锁反应已经开启。
回到教室后,我再次撞入同一张笑脸里。
原来,他就坐在我后面。第四排的黄金地段。
我强自镇定的快速入座,在桌洞里忙乱地翻找即将要用的课本。
然后发现,它早就被大剌剌的摆放在桌面的正中心。
于是我毫无障碍的听到一声轻笑。
是礼貌吧?
可是这礼貌吗?
当天我得知了他的名字,童桦。
生活似乎没有什么不同的继续进行,可又处处彰显着不同。
比如,我的世界突然闯入了一个男生,我总能精准捕捉到他在教室里的位置。
比如,座位虽然每月一调,身边的面孔时常变换。
但我们三个却像英文短句里的固定搭配。
某天我被一道数学大题难住,正在挫败的苦苦思索。
突然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线。
【你倒数第二道数学大题不会做啊。】
我慌乱的遮住试卷。
还没想好应对之策,又发现那声音并不是在和我说话。